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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战火,烧不灭中越儿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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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atjake
时间:
2007-8-6 00:34
标题:
小说:战火,烧不灭中越儿女情
原载《江门文艺》
战火,烧不灭中越儿女情
戴毓锟
一
四川南部。荒山郊野,周围群山环抱。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一个清明节。细雨如丝。在一条凹凸不平的泥泞山路上,一辆黑色的三排座豪华小轿车由远而近驶来,停在一个青竹林的山丘下。司机把车门打开,一位45岁左右,衣着光鲜的高个子率先出来。他名叫高飞,是华南地区赫赫有名的民营企业家。他小心地扶出一对老人,随后,一位40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和一名20岁的小伙子也下了车,一同朝山丘上竹林深处的一个坟墓走去。显然,这一行人是来扫墓的。土坟前,一块墓碑上刻着:中越自卫反击战英雄烈士丁山之墓。生于1958年6月3日,终于1978年12月8日。
20年了。高飞每年清明节都是带着他精心编织的各种不同颜色的玫瑰花的花圈献给这位曾经与他生死与共的战友。花圈左右两条雪白的绸带上写上沉痛悼念亲密战友的挽联。
这对老人是丁山的父母,中年妇人和那小伙子是丁山的未婚妻和儿子。只见他们一齐分别供上祭品,烧香焚纸钱。高飞凝视着战友的土冢,随着缕缕的青烟将他已躁动的心牵回那已经很遥远但又刻骨铭心的往事中……
二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丁山和未婚妻李玉清原是同村长大的青梅竹马。由于丁山家境贫困,两家都不敢为儿女谈婚嫁之事。李玉清父母虽然很喜欢丁山勤劳、乐于助人的品格,但仍企盼自己女儿能嫁上家境有钱的人家,好让自己下半辈子日子好过。亭亭玉立、貌美如花的李玉清一直是附近村庄小伙子们梦寐以求的美人儿。曾几何时,本村一个大款的儿子曾扬言:肯以3万元礼金,欲娶李玉清为妻。在七十年代里,在那穷乡僻壤的乡下,这笔钱可算是天文数字了。面对着大款厚礼的诱惑,李玉清的父母也心动了。惟独是动不了李玉清对丁山的痴情至爱之心。不管媒人花言巧语,不理父母的恐吓、哀求。李玉清就是宁死不从。誓言生是丁山人,死亦是丁山鬼!
在丁山参军即将入伍的那天夜里。月色格外皎洁。李玉清趁父母酣睡之际,偷偷跑了出来,直奔丁家去。敲门声把丁山一家惊醒。丁山急忙亮灯开门,见到自己的心上人深夜上门,激动得一把将她搂住,两人进入房内,难分难舍地拥吻着。李玉清将娇嫩的脸儿藏在丁山的怀里喃喃地说:“山哥,今晚我就给你……”“不,不能这样。”“我担心你参军后,父母会逼我嫁给别人,所以,求求你,山哥,你要了我吧!我就能一辈子是你的人了。”说完,她便抱着丁山一起滚在床上。这一夜,丁山和李玉清留下了那忠贞爱情的结晶。
三
丁山入伍的第二年,1978年冬天。越南军队不断对我国边防地区进行骚扰破坏,矛盾达到白热化,终于爆发了中国军队自卫反击战。高飞和丁山的部队奉命参战,开赴战场。当年高飞是某部炮团侦察排长,丁山是他排里的一个班长。在我军准备发动总攻的前夜,月色昏暗、寒风阵阵。高飞奉命率领丁山侦察班一行15人组成的小分队摸黑悄悄潜入越方阵地,侦察敌方的军事布防情况。小分队沿着弯弯曲曲的崎岖小道,机智地避过了敌方的哨所,历尽艰难登上一座陡峭的山头。这里是一个理想的侦察敌人阵地布防的制高点。高飞果断地指挥小分队的战士迅速展开紧张的侦察工作。正当侦察小分队完满完成侦察任务回归途中,不幸的意外事情终于发生了。
四
小分队急行在漆黑的一片丛林中。突然,遇上了越军的巡逻队迎面而来。由于天色太黑,加我侦察小分队人员全部伪装越军,令越军巡逻队一时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好在远处停下来,一边不断地打着手电筒探照,一边用越语发问口令。此刻,正是短兵相接,千钧一发之际。高飞果断地一挥手,大喊一声:“打!”来一个先发制人。一阵阵震天动地的手雷爆炸声和“啪、啪……”的冲锋枪子弹声响彻山野。随着爆炸的火光,只见越军巡逻队死的死,伤的伤,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高飞率领小分队乘胜冲出丛林,朝我军前沿阵地的方向撤退。此时,越军的所有哨所探照灯都突然亮起来,紧接着“呜、呜、呜……”响起刺耳的警报汽笛声。越军派出百多人随尾追杀过来,一场残酷激烈的追击战展开了。子弹像雨点般打落在丛林的树身上,爆炸的火光染红了漆黑的夜空。双方人员各有伤亡。越军仗着人多势众,熟悉地形环境,向我军小分队步步进逼。我军小分队只剩下一半人,被迫跑到一个陡峭悬崖上固守。由于天黑路滑,越军突然停止了进攻,把兵力包围在山下惟一的通道周围,等待天亮,企图一举歼灭我军小分队。面临灭顶之灾的关键时刻,高飞显得异常冷静,他沉着地视察周围的环境,识破了越军缓兵之计的阴谋,果断地作出了决定,选择了西面悬崖下没有敌人把守的地方作为突围的突破口。他对身边的7个战友说:“同志们,我们一定要在天亮前突围出去,否则我们就失去生机而被敌人歼灭。”他挥手指向西面的悬崖,“我们从这里攀着藤蔓滑下崖底,再往西边直去就是我军的前沿阵地。现在立即行动!”
军令如山。我军小分队7人一行,在高飞的指挥下,神不知,鬼不觉,艰难地顺着峭壁的野藤滑下山崖,突围而去。
鱼肚白的朝霞,揭开了黎明前的黑幕。敌方的观察哨发现了我军侦察小分队突围了。慌忙调集大量的兵力随后追来。当我军小分队跑步赶到中越双方阵前对峙的宽阔草丛地带的时候,跑在队伍前面的高飞突然看到草地有好几个深坑,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有人触雷后炸出的深坑。于是示意大家停下来。面对着前有地雷区阻路,后有敌人追兵的严峻时刻,军人崇高的献身精神正在考验着小分队里每一个人。高飞激昂地对大家说:“同志们,为了祖国,为了胜利,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们都要冲过去!丁班长,你带好队伍,保存好情报资料,我去排雷!”
“不行。排长你不能去,让我去!”丁山和高飞正在僵持着。“排长、班长,你俩不要争了,我去!”话声刚过,只见副班长胡大鹏飞身向着雷区狂奔而去。他一边跑一边回头高声喊:“战友们,为了保卫祖国,为了胜利,冲啊……”突然,雷区响起了一声爆炸声,胡大鹏用血肉之躯为战友们开辟了一条逃生之路。他被炸断了一条腿,仍坚持着用一条腿跳跃向前;双腿全被炸断了,他就用双手继续向前爬,用血肉模糊的身躯向前滚去,一步一个血印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其场面惊天地,泣鬼神。
此时,越军的追兵一齐喊着:“活捉中国兵!”纷纷向我小分队包抄过来。
“排长,你把资料带走!我们掩护你。”丁山把所有侦察情报资料交给高飞。接着,他指挥其余的战士掩护,勇猛地向迫近的敌人猛烈开火。肩部负伤的高飞,带着战友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珍贵侦察资料,在通讯员张忠的搀扶下踏上烈士开辟的雷区小道,朝我军前沿阵地一步步艰难走去。
丁山和其余4名战士正在和首先冲过来的敌人进行残酷的肉搏战。有一个战友拉响了最后一个手雷同两个企图生擒他的越军同归于尽。另一个战友宁死不屈,把最后的一颗子弹射向敌人,自己却中弹壮烈牺牲。丁山和剩下的两个战友围成品字形与数倍的敌人进行决战。最后寡不敌众。丁山突然被身后的一个敌军用枪托击中,当即昏倒在地。其余两名战士也分别被越军击倒。
历尽艰辛突围出来的高飞和张忠,互相依偎,犹如两尊乌黑的雕像,屹立在我军阵地的山坡上,眺望前方战友浴血奋战的地方,沉痛地摘下头上的钢盔,久久地默哀着。簌簌的泪水模糊了他俩的视线。
我军后方医院里。师长和政委一行人前来探望。正躺在病床上的高飞含着热泪强撑着身体行礼:“报告首长,我侦察小分队完满完成侦察任务……”师长郑重地接过高飞递给他的情报资料。师长庄严地说:“你们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表现得很英勇,很壮烈!我代表师党委通令嘉奖你们……”
次日清晨。烟雾弥漫的天空,“砰”的一声,一颗爆发出红绿黄三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我军阵地顿时万炮齐发,惊天动地的炮弹声响彻漫山遍野。颗颗炮弹准确无误地在敌阵炸响了。越军全线崩溃,我军乘胜追击。几个月后,自卫反击战胜利结束。全军进行休整。高飞被提升为团长,张忠也升为营长。高飞当上团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与他浴血奋战的13名战友的消息,打听丁山他们的生死下落。他参阅大量有关中越双方关于战争善后工作的伤亡人员的资料,并亲身参加中越战后双方交换战俘的谈判工作,得知12名战友的情况,惟独丁山一人下落不明。20年过去了,他是生是死,一直是个不解之谜。
五
在自卫反击战胜利一周年那一天。高飞和张忠率领部队慰问团与当地政府的慰问团一同来到丁山家乡进行安抚慰问。当日,丁山那穷乡僻壤的山村像过新年似的热闹。百多户人家放下手中的活,自发地聚集在村口,顿时,鞭炮齐鸣。高飞第一个走出车门,快步迎上去,紧紧地握住丁山父母的双手,动情地说:“老人家,我们来探望你俩来了!”慰问团成员也先后向烈士的父母致以亲切的问候。慰问团为丁山家挂上了“光荣烈属”的牌匾和送上抚恤金。接着,按照丁山父母的意愿和当地的风俗,选定了一块风水好地,造了一个土冢,是按正坟墓的规格,由本村几个青年人自告奋勇挖掘的。丁山的未婚妻和年幼的儿子亲自把丁山的遗物:一套新军装,一双新军鞋,一张半身照片,一瓶家乡酿酒,一些纸钱等,逐一放进墓穴里。全村男女老少跟随慰问团成员庄严地站在丁山烈士的“新墓”前默哀,伴随着悲恸的哭泣声,长长的人龙围绕坟墓行了一圈,向心中的英雄致敬、献花。高飞来到丁山的双亲前面说:“老人家,你们要节哀顺变,多多保重!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有5000元的信封塞到丁山父亲手中。又说:“以后每年清明节,我都来为丁山战友扫墓。”高飞转过身向李玉清说:“嫂子,你要好好把儿子带大,以后我每个月都寄给你们生活费,一定要把小丁培养成大学生。”
此刻,抱着一岁大的儿子的李玉清,再无法忍住内心的痛楚,泪水像山泉般涌出来,她泣不成声,只是频频点头致谢。周围的村民见状,纷纷被这悲壮、感人的场面感动。李玉清自从丁山参军后,她就把自己视为丁山的合法妻子,不管父母的反对,村人的非议,她毅然住进丁山的家里,20年来,尽职尽孝照顾丁山的父母,含辛茹苦把儿子哺育成人,读上大学。
六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是中国经济腾飞的年代。20多年的军旅生涯,使高飞觉得有些倦累了。适逢“下海”捞金热兴起。他毅然抛弃昔日令人唾涎的“金饭碗”,跳进茫茫的商海沉浮。他自己掏出了转业安家费和私人的积蓄开了一间公司,凭他混迹军方,社交广,人面熟,加上他事业心强,摸透市场的经营规律,几年间,便使企业发展扩大了几倍,而且把生意扩展到国外,成为地区有名望的大型民营股份公司的董事长。他如今已拥有自己的别墅和小汽车。1998年的春天,高飞的公司被越南政府对外贸易部邀请到越南作投资考察访问。出国之前,高飞乘这次清明节为丁山扫墓的机会,将他立意继续寻找失踪20年之久的战友的愿望告诉丁山一家人。
“高伯伯,请你这次去越南帮我找寻父亲的骨灰带回来!”已经读上大学二年级丁山的儿子丁南,用恳求和渴望的神态望着站立在丁山墓前的高飞说。
面对着已经历20年漫长岁月失去亲人痛苦折磨的丁家老老少少,望着经过自己20年一直在精神上、金钱和物质上资助成长起来的战友的儿子。高飞感到既愧疚又安慰。他不由感慨万千地说:“是啊!这是我20年来惟一未能够达成的心愿啊!”丁山家人为这个不是亲人胜过亲人的高飞高尚的情操所深深感动。
高飞的小轿车离开山村渐渐远去……
七
一个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的中午。一架巨型的波音747客机满载着中国访越考察经济贸易代表团飞越中国西陲边境友谊关的上空,向着邻国越南首都河内飞去。机内,高飞面朝着飞机弦窗,痴痴地望着白茫茫的苍穹下,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重见那曾经与战友浴血奋战的地方,不由令他心思如潮。为了找寻丁山的下落,为了弄清丁山的生死之谜,他决心趁这次到越南的机会,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经过多年的战事,如今越南正是百业待兴的时候。中国访越考察经济贸易代表团的到来,受到越南政府有关部门极其热情友好的接待。生意洽谈,投资意向,双方都十分畅快,满意,成果累累。在一次热闹非凡的中越商贸合作成功的庆祝酒会上,华丽、壮观的酒店大厦的宴会厅,播放着轻快美妙的越南舞曲。中越双方的权贵、商贾们正在频频举杯,陶醉在兴高采烈的气氛之中。高飞穿着一套黑色的名牌西服,在一名越南对外联络部的官员引见下,会见了当年战争中曾任越方俘虏营头目、现正任越南某大型贸易公司总经理的胡志勇。经过双方秘书翻译介绍,客套一番,酒过三巡后,言归正传了。高飞从西服袋里取出一张丁山20年前穿军装的半身照片,客气地递给旁座的胡志勇说:“胡总,这是我想寻找的战友的相片,请你过目。”胡志勇谦让地接过丁山的相片,慢条斯理地托一下脸额上的金丝眼镜,凝视着相片,沉思了许久,猛然回忆起说:“高总,你这位战友是不是名叫丁山?”
“对,他就叫丁山!”高飞心头一震,差点跳起来,“他……他现在哪里?他是生,还是死了?”
“据我所知,丁山当年是从俘虏营里逃跑了,后来我们一直没有捉到他。以后20年长的日子,是生是死我就不清楚了。”胡志勇也有所感慨地说。
“谢谢你,我还是要感谢你提供的消息。”高飞虽然有点失望,但也觉得还有一线希望。终究知道丁山当年没有战死在沙场。
今晚的酒会,高飞沉浸在又兴奋又迷惘的情感之中。生意业务洽谈的成功,丁山的音讯存有一线的希望,令他破例地开怀畅饮一番。
八
宴会结束了,高飞也醉倒了。夜阑人静,豪华别致的高级旅馆里,“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门铃声把高飞从朦胧的酒醉中惊醒过来。当他摇摇晃晃地打开房门的时候,眼前亭亭玉立着一位穿着时髦、俏丽动人的少女,年纪大约19岁。“小姐,有什么事?”高飞以为她是宾馆的服务员,他用生硬的越南话随意地问。
“老板,我们可以做个朋友吗?”只见这位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少女一边用纯熟的中国话说着,一边落落大方地把房门随手掩上。接着,笑吟吟地走向床沿坐下来,那微染口红的樱桃小嘴向着高飞发出诱人的微笑。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挑逗地瞧着高飞。她见到他一时被怔住的时候,又故意让自己半裸露着的丰满乳房置于他最佳的视线内。眼前貌美如花的越南少女的诱惑神情,使高飞下意识地明白她是“做生意”的应召女郎。
当高飞还在思考怎样应付她的那一瞬间,少女已主动扑上前将他紧紧搂住,滚烫的红唇在他粗犷的脸颊上狂吻。少女特有的芳香和那富有弹性的胸脯贴在他的胸前,撩拨得他全身酥软,飘飘欲醉。色欲、激情令他无法抵挡,令他神魂颠倒,热血沸腾,性的冲动使他几乎失去自控。此刻,高飞的酒气已过,头脑已清醒。他理智的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是代表国家的出访人员。对于这种“不道德的买卖”,是极不光彩的。于是,他急忙客气地推开压在身上的少女,抱歉地说:“小姐,算了吧,你需要钱,我给你。”他从床头的上衣口袋中取出了钱包抛过去给她。少女不客气地接过钱包,从中抽出两张500元港币,就在此瞬间,她无意的从钱包里带出那张丁山的照片,掉落地上。少女连忙歉意地把照片捡起来:“哎呀!”当她看见手中照片的军人的时候,不由惊讶地叫起来。“是他……老板,你怎么会有他的相片?”少女愕然地望着高飞问。
“你认识他?……你?”高飞一震,从床上弹起来,反问她。
“他……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少女说着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一模一样20年前丁山的相片递给高飞。她语气十分沉痛地说:“这是我妈妈生前留给我惟一的遗物!请问你怎么也有我父亲的照片?”高飞蓦然惊喜,久久凝视着她。然后感慨万千地长叹了一声。良久,他才喃喃地说:“我是你父亲的战友,你父亲如今在哪里?”
此刻,少女却显得格外平静,大概因为她年纪轻轻就历尽了人世间种种的不平际遇吧。她那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令人看得出她心里那种痛不欲生的心境。“难道这是天意?是命运的安排?”少女自言自语。她含泪缓缓地诉说她一家那痛楚的往事……
九
我名叫丁思山。母亲阮氏莲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越南山村姑娘。20年前的一个深秋的夜晚。风萧萧,雨蒙蒙。我父亲丁山和100多名的中国士兵战俘到越军某机场仓库搬运物资,战俘们干了一整天,一会儿也不准休息。从早到晚只吃一碗带沙子的稀饭,饥寒交迫正折磨着战俘们。晚上收工了,战俘们已被雨水湿透了。越军一名头目清点人数,发现一名战俘因解手来迟了,即时当众对他拳打脚踢,使他昏死过去。战俘们愤怒了,丁山带领大家向越军方面提出抗议,可是,当即回答他们的却是棒子和枪托。
秋雨下个不停,被打得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丁山,被越军误认为他已死去,把他扔在一片树林里。半夜里,雨水打在他的面上,他才慢慢苏醒过来,忍着伤痛一拐一拐地向前走,黎明的朝晖渐渐地清晰起来。远处,一个小山村出现在眼前。丁山拄着一根树丫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近一户农家门前,吃力地拍了两下。伤痛与饥饿使他最终无法支持,“咚”一声再次昏倒在这户农家的门口。拍门声惊动了屋里的人。门开了,是一位50多岁的越南老妈。从她的脸颊上看得出岁月的沧桑痕迹。此刻,她被门前的人吓了一跳,急忙喊了起来:“阿莲,你快来呀!”
这时候,一个20岁左右的越南姑娘应声走了出来。她名叫阮氏莲。
“妈,发生什么事?”姑娘边问边沿着老妈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到穿着破烂不堪的战俘服的中国军人丁山昏迷在地。她脑海里马上明白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阮氏莲原是越南一名民兵,当过护士,上过战场,见过世面。她二话没说,连忙和母亲把昏迷的丁山抬进了屋内,安置在床上。然后她请母亲给他换上干衣服,便出去找药。
嘴唇已经干裂的丁山,正发着高烧。老妈取出丈夫生前穿过的衣服替丁山换上。不久,阿莲把药品买回来了,她凭着学习过救护知识,熟练地为丁山注射了退热针,为他包扎伤口,又小心地给他灌药,母女俩好像照顾自己亲人似的忙碌着。许久,丁山才慢慢苏醒过来。他吃力地睁开眼睛,耳边飘来了一阵女声欣喜的叫声:“妈,他醒过来了。”只见床前坐着一位穿着越南服式、瓜子口脸的姑娘,正用一双秀眼注视着他。
“谢谢你们救了我!我叫丁山,是从战俘营逃出来的……我要回中国。”丁山操着生硬的越南话感激地说。
“你不能走,你伤势还重。要是我们的军队发现你,一定会抓你!”阿莲说。
“如果这样,我更不能连累你们。我是敌人,你们为什么要冒死来救我呢?”丁山以惊讶的眼神望着阿莲母女俩说。
“这是以恩报恩呀!”阿莲母亲在旁答话,“过去我们中越两国是友好和睦的。在六十年代美帝侵略我国的时候,你们派出了解放军来援越抗美。当时我一家三口和其他村民被美军关在集中营里,面临死亡。是你们解放军付出了牺牲多名战士的宝贵生命,把我一家人和其他村民从虎口中解救出来。自此以后,我就认定你们解放军是好人,是救命恩人!祈望有朝一日能报答你们。今天终于让我盼到了。不管怎样,等你的伤势好了,再作打算吧!”阿莲母亲以固执而又友善的语气说。于是,丁山只好安心留下来养伤。
战事频繁的越南,人们生活的必需品都异常短缺。阿莲家里三四个月吃不上一顿有点肉的饭。为了让丁山早日康复,阿莲将家里惟一的、养来下蛋的两只老母鸡都杀了,用来做鸡汤给丁山补身子。那天,阿莲捧着一碗鸡汤送到丁山床前,细心地用汤匙一口一口地为他喂食。丁山凝视着阿莲因近来过度劳碌以及长期缺乏营养而苍白削瘦的脸庞,心里不由一阵揪心的剧痛,热泪扑簌簌流下来。阿莲和丁山相处了一个多月,感到丁山是个很好的男人,她将丁山搂在怀中。此刻,丁山强烈地感受到阿莲对他的眷恋之情。一种既舍不得离开阿莲又渴望早日回到部队的矛盾心情,令他怅惘难眠。
十
一个月明如水的夜晚。星星在夜空中眨着眼睛,微风阵阵轻拂着山村里的竹林。经过阿莲母女俩一个多月来的悉心照料,丁山的伤已经康复。
今晚,丁山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回想起吃晚饭的时候,他把要准备回中国的想法告诉阿莲母女俩的情景,看见阿莲眼里闪着依恋不舍的泪光,令丁山此时此刻的心情仍未平静下来。“笃笃。”随着两声敲门声之后,阿莲身穿着湖水蓝的睡袍闪身进来,随手把门关上。“阿莲,你还没睡?”丁山明知故问。“山哥,你知道如今仍在打仗,要回国是多危险啊!”阿莲关心地说。
“我是怕拖累你们,怕村里人知道,怪罪于你和妈妈……”
“我不怕,我舍不得你!我怕你途中出事。”
阿莲呜咽起来,用纤纤白皙的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拥进怀里,低声饮泣。
丁山用手轻轻托起她那娇嫩迷人的脸庞安慰她说:“好了,好了,我暂时不走,留下来陪你……”
阿莲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良久,双方不由得心念为之一动,互相拥抱热吻起来。慢慢地情不自禁的躺倒在床上,一曲可歌可泣的异国情缘从这一晚开始。
十一
常言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日子久了,这偏僻的山村传开了各种各样的诽闻,很快传到这山村村长武甲的耳里。他是一个大胖子,年方40有余,长相丑陋,早年丧妻,膝下无儿。早时对有“山村凤凰”之称的阮氏莲垂涎三尺。当他老婆刚死的第三天,武甲就迫不及待托媒婆去阿莲家求亲,却被火爆的阿莲连人带物轰出门外,成了当时山村的头条笑话。自此以后,武甲仍色心不死,发誓赔了命也要尝一尝阿莲这只“天鹅”的肉,处处在寻找机会。如今,他联想起早时上头常来电话查询他村里有没有见到陌生人,说是俘虏营有一个中国战俘失踪了。那时他不以为然,懒得去查。如今,听村民说阿莲家里藏了个陌生人,他如获至宝,心怀不轨,决意上阿莲家去。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武甲挺着大肚皮,哼着小曲,乘着几分酒意来到了阿莲家。“笃笃、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惊动了屋里人。“谁呀?”阿莲母亲应声问道。“是我,村长!快开门。”武甲显得不耐烦。
屋内。母亲急忙示意阿莲和丁山赶快入房内躲避。
门开了。阿莲母亲挡驾道:“哎呀,原来是村长大人,有啥事?”
武甲一手拨开阿莲母亲,一箭步跨进屋内问:“阿莲在家吗?”
“她刚刚睡了。”
“她睡了吗?让我看看。”武甲眨着色迷迷的目光,朝着阿莲的房间走去。
“村长,你、你不能进啊!”阿莲母亲慌忙上前阻止。
“你让开,快给我滚开!”武甲气急败坏地用力将阿莲母亲拨倒一旁,企图强行入房。
“站住,不准进来!”房内,阿莲严厉的一声吆喝。令武甲吓了一跳,立即怔住了。只见阿莲倏地走出来。丰满的胸脯急促地起伏,两眼闪射出愤怒的光。
“阿莲妹,你终于肯出来了,我想你,快想死了……”武甲斜着一对斗鸡眼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着阿莲淫笑着。
“村长,今晚来有何贵干?”阿莲偏过头连望也不望他一眼。
“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来想阿莲妹你,二来听说你家来了陌生人,我倒想见见嘛。”武甲阴险地笑了笑说。
“胡说,你从哪里听来的?”阿莲厉声问。
“上头早就来电话查问说逃了一个诈死的中国俘虏,外面村民都传开了,叫我这个村长会不信吗?”
“你现在想怎么办?”阿莲口气有点软了。
“那看阿莲妹你了。嘻嘻……”武甲怪声怪气笑着走近阿莲。
“只要你保证把人安全放走,三天后,我答应你……”事至如今,阿莲只好忍辱负重。
“好,阿莲妹你真聪明,那就一言为定。”武甲得意忘形上前拧着阿莲那漂亮的脸蛋,贪婪地吻了一下,随后,洋洋得意地吹着口哨走了。此刻,在房内早已听得一清二楚的丁山,怀着既感激又痛苦的心情走出来。阿莲猛然扑上去将他紧紧搂住。丁山见状,心如刀割。双方互相凝视良久都说不出话来。阿莲母亲在旁默默地饮泣。
在这愁肠寸断的生离死别之际,阿莲的泪水汩汩地流出,湿透了丁山肩膀一大片。他心痛地拭抹着她的泪水,听着阿莲喃喃地说:“我已怀有你的骨肉了。”丁山此时感到自己欠了阿莲一笔永远偿还不清的感情和道义上的巨债。深深的内疚和痛苦令他无限的愤恨。他感到喉头哽咽了,只能痴痴地睁着泪眼凝视着阿莲。他轻轻亲吻着阿莲泪花纷飞的脸庞,极力地想抚平她心灵上的痛楚。
三个月前,阿莲母女俩冒着风险收容了丁山,把他从死神手里抢救过来,经过细心的护理,使他康复的情景,以及他和阿莲在这段时间的浪漫情景,宛如一幅幅高雅的图画展现在丁山的脑海中。
“阿莲,我不走,我俩不能分开,我死也要和你在一起……”丁山把阿莲紧紧搂在怀里说。
“不!你不要管我,天亮前你必须离开,你要好好的保护自己,平安回到你的祖国!”
“不,我们一起走,我要把你带回中国去!”丁山有些失去理智地说。
“山哥,你的命是我和妈妈抢回来的,如果你不珍惜的话,我宁愿要回你的命,也不给他们(越军)捉住你呀!”说罢,阿莲用力推开了丁山,往房内跑去。片刻,只见阿莲一手提着一支五四式手枪,一手拧着一袋装满衣物的旅行袋走出来。她气冲冲地将旅行袋抛在丁山面前,随后,她用命令的口吻对丁山说:“山哥,你快走,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你马上离开这里!”阿莲强忍着痛苦,大声地喊。
短短的几句话,凝结了阿莲多少泪水,蕴含着她心里对丁山多少的爱。此时,丁山被怔住了。在旁的阿莲母亲急忙上前劝丁山:“孩子,快走吧,天亮你就走不了啦!”
丁山泪水涟涟,嘴唇抖动着。他“扑通”一声跪在阿莲母女面前,哽咽着说:“妈妈,阿莲!谢谢你俩的救命大恩,我丁山永世不忘啊!”说完,深深地向母女俩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拎起旅行袋,深情地接过阿莲送给他作自卫用的手枪,三步一回头地依依不舍离去。母女俩送他到村口,向着远去的丁山不断地挥手。直至丁山的身影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十二
三天后,阿莲为了保护丁山,被迫违心地下嫁给村长武甲。武甲依从阿莲的要求,不再追究丁山的事。按照越南山村的风俗,明媒正娶,郑重其事。结婚当日,全村男女老少,家家户户倾巢而出,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举村同庆。洞房之夜。满身横肉、丑陋无比的武甲,满口酒气,色迷迷地望着如花似玉的新娘,一个饿狼扑食将阿莲衣服脱光,紧紧地搂住,嘴巴不断地在阿莲嫩滑的身上乱吻乱咬。任凭她如何痛苦的挣扎,武甲就是不放。像蛇一样紧紧缠着,直至阿莲声嘶力竭,无力反抗,任其发泄性欲。
往后的日子,阿莲成为他发泄性欲的工具。寂寞无奈之时,阿莲时刻都惦念着丁山,她显得日益消瘦,憔悴不堪。十月怀胎即将临盆,武甲屈指盘算一下,怀疑阿莲肚里怀的不是他的孩子,他当即怒不可遏,如同吞了苍蝇进了肚子似的,发誓对她至死不理。可怜的阿莲,在分娩之时遇上了难产,由于失血过多,没有及时送往医院,不幸去世,留下啼哭不止的女婴。此时,身为丈夫的武甲正在外面与别的女人鬼混。这个出世后从未见过自己亲生父母的女婴,就是丁思山。她从小由外祖母含辛茹苦、饱受艰辛抚养成人。直至她18岁那年,外祖母临终才告诉她的真实身世,把收藏18年之久的那张丁山穿军装的照片交给她之后,便撒手尘寰。由于不忍村人的白眼和生活的所迫,她只好远走异乡,浪迹江湖,卖身求活。
高飞听了她的泣诉,不禁凄然泪下。良久。高飞感叹着说:“这么多年了,你知不知道你父亲的下落?”
“听外祖母生前说过,我生下来至今,父亲曾经回来两次。第一次是母亲刚去世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上坟痛哭了一场,后来被人发现追捕未果。第二次是我满一周岁那一天,他半夜里偷偷走进了外祖母家,抱着我,哄我玩了半天。之后,给外祖母留下曾是我母亲送给他作回国路费的一笔钱,从此以后再没有来过了。”丁思山黯然神伤地说着。
高飞听完丁思山这个异国女儿低回凄楚的诉说,独步阳台,长时间地眺望拂晓前幽暗的天穹,油然产生对丁山异国妻子的深情大义的敬仰和深切的怀念。他慢慢地转过身对正在怔怔凝望着他的丁思山说:“今天你带我去你老家,拜祭你的母亲吧。”
十三
自从丁山在阿莲的“枪逼”之下,恋恋不舍离开了阿莲家后,他没有回中国,却躲进了离阿莲家几里外的深山里。他心里放不下他的异国妻子,他内疚,他觉得对不起阿莲。即使她不怪责他,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欠了阿莲还不完的情债。他宁愿以深山野林为家,过着原始人般的生活。惟一希望的是经常能见到自己的心上人阿莲。
在阿莲下葬后的一个晚上,丁山闻讯赶到,他伫立在阿莲的墓前,扑在坟上恸哭起来。
到后半夜时分,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原来早时有人看见丁山进村,跑去向武甲报讯,他就带3名村公所人员上山来捉丁山。此刻,丁山拭干眼泪,机警地掏出手枪,闪身躲在坟墓后面。随着由远而近的4支火炬的辉映下,他见到走在前面的武甲那张丑陋的脸孔。顿时,脑海里浮现出阿莲难产惨死的情景。丁山怒火填膺。他举枪瞄准武甲连开两枪,正中他的胸部,只见武甲惨叫一声倒地身亡。3名侍从连忙还击,展开一场激烈的枪战。丁山右肩中枪负伤,他急忙边打边撤,乘着昏暗的夜色逃进深山。
不知走了多少路,丁山来到了深山老林的一间寺庙前。他汗流夹背强忍着右肩枪伤的痛楚,使劲敲打寺庙的大门。片刻。庙宇大门开了,走出一个白发老和尚,他手举一支蜡烛,一闪一闪的。见到丁山那副狼狈样,连忙双手合十,用越南话连叫两声:“阿弥陀佛。”然后示意让丁山进庙内。和尚警惕地左望右望外面确无人跟踪而来,才把庙门关上。老和尚走在前面,丁山默默地跟着。微弱的亮光里,大雄宝殿里幽幽地燃着佛灯,佛灯映照着大佛的脸,暗地里,罗汉们黑森森的影子显得诡谲。庙宇的建筑全变成浓浓的黑影。庙宇的大厅里,老和尚友善地用中国话问:“施主是中国人吧?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枪伤。”丁山点头默认,并走上前。老和尚仔细地给丁山处理好伤口涂上了药。又说:“施主,你幸运,子弹没有伤到骨头,好治。”
“谢谢师父救命之恩!”丁山感激地向老和尚鞠一躬,又问,“老师父你懂中国语,难道你是……”
“我是越南人,妻子是中国华侨,所以我学会了中国话。”老和尚会意地解释。
“施主,你这么年轻,怎么弄到这样的地步?”老和尚好奇地望着丁山问道。
丁山坦诚地将自己的经历如实向老和尚倾诉。他听完后感慨地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战争是一场灾难啊!”
“至今还未请教师父你的高姓大名,望师父恕谅!”丁山客气地请教。
“我原姓范,名叫大同,法号称‘净音大师’。我也有一段不幸的际遇。我原是越南南方人,是个商人,我妻子是中国华侨。六十年代那场越南内战,夺去了我全家的一切,妻子和两个儿女全部死于战火中。只剩下我孤身一人,我绝望得几乎寻短见,幸遇这寺庙的原主持救了我。经他劝导,使我看破红尘,立志出家,至今已10多年了。为了纪念我的妻子,所以用她的名字净音为法号。我有中国的妻子,你也有越南的爱人,我俩真算是同病相怜啊!中越本来就是亲戚一家嘛。人世间的纷争,我们不理它了!”老和尚说完,诙谐地哈哈大笑起来。
丁山听完净音大师的一席话,想到自己的处境和际遇,也深有同感。他立意留下来,出家为僧。第二年,丁山惦念着已经满了周岁的女儿。那天,他趁下山化缘的机会偷偷回到阿莲娘家,看望了女儿和阿莲母亲。自此以后,他为了女儿的安全,再没去见过他女儿了。但他20年来,每逢清明节都上阿莲坟地凭吊,拜祭和清理墓地。
十四
人世间,事情往往会有些巧合。在高飞和丁思山来为阮氏莲扫墓那一天,正好丁山也来。不过是丁山先到,这个阔别20年之久的踏破铁鞋无觅处、来得全不费功夫的相遇,大概是天公作的美吧!正当丁山一个人沉浸在痛苦的凭吊爱妻阮氏莲的时候,远处传来隆隆的汽车声,把丁山从悲痛的情怀中惊醒过来。
他惊讶地回头望去,一辆豪华的小轿车由远而近奔驰而来。他慌忙钻入坟墓后面的松树林中躲藏起来,偷偷往外窥望。只见小轿车在山下停下来。车门开了,只见已经流浪在外十多年没有回家乡祭母的丁思山头一个先跳下车来,她捧着一束白色的玫瑰花,早已无法控制心中的痛楚,一边跑向母亲的墓地,一边失声哭喊:“妈妈……”凄楚的哭喊声,令到躲在松林中的丁山顿时泪如雨下。他终于见到了已长大成人的亲生女儿。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文字来描述的。喜悦、惊讶、伤感……像潮水般吞噬着他。十多年的渴望,在这一瞬间出现。他定一定神,凝视着扑在阮氏莲坟上的女儿。他喃喃自语:“是女儿,是我的亲生女儿!”然后,他突然放声大喊:“女儿,我的好女儿啊!”丁思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唤声一时弄懵了。她惊疑地回过头来,怔怔地望着正缓慢地走出松树林的丁山。随后下车而来的高飞目睹眼前的一切,他心中正疑惑,难道是他?丁山!眼前曾经是一个高大魁梧、眉清目秀的丁山,可是如今却过早地衰老了,他脸上深深的疤痕和苍老的皱纹交织在一起,留下了岁月的沧桑。如果不是刚才听到他撼人肺腑呼喊女儿的话,高飞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和尚竟是他寻找多年的战友!他激动得喊道:“丁山!我的战友……我终于找到你啦!”说着,他不顾一切的奔上前去。丁山看清楚扑过来的高飞,他终于认出了分别20年的战友,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他禁不住泪湿衣衫。良久,他才失声地喊:“高排长……”20年的离愁别恨、生死未卜、人情世态,是语言所无法表达的啊!他俩相互奔跑过来紧紧地拥抱着。20年前,就是在这块国土上,他俩共同遭遇过人生最惨烈的事件。战友孤身一人在异国过着不为世人所知的凄苦岁月。许久,许久。高飞猛然从痛苦的遐思中醒过来,拉着战友的手朝此刻伫立在离他俩不远的丁思山招手说:“小丁,你过来,这是我寻找多年的战友,也是你亲生的父亲丁山呀!”
在这个特殊的地点,发生如此特殊的事情。这自出娘胎就失去父母的姑娘,陷入那“纵使相逢应不识”的迷惘中。只有她自己才能体味出那种无限的悲怆。她一家两代人20年来各自一方,孤零零地过着凄惨的生活,在她心灵上造成何等深重的哀伤。她痴痴地望着丁山。哭喊着:“爸爸……”丁思山终于失声喊出她出生以来从来没有呼唤过的、人世上最珍贵的字眼。她不顾一切地奔过去,扑在父亲的怀里,声泪俱下,父女俩抱头痛哭。丁山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片刻,他才转而对高飞说:“20年的分离,今天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这不是梦,是真的。我找你已经找了20年了,找得我们好苦啊!从中国找到越南,真想不到还是回到我俩曾经浴血奋战的地方才找到你呀!”高飞深为感慨地说。
“善哉善哉!感谢上天,感谢你了!”丁山双目紧闭,两掌合十,念念有词地说。随后,他安慰女儿:“我们父女有幸团聚,要高高兴兴的让你妈妈看看。”他拉着女儿的手,双双跪在阮氏莲的墓前,久久不起。
十五
豪华宽敞的高级宾馆套间内,丁山独自伫立在落地大窗前,他正在回味昨夜高飞和他畅谈的情景:改革开放的巨大变化,家乡亲人如何对他的思念,希望他能回到祖国团聚。丁山为此而度过一个痛苦的不眠之夜。回想自己20年里的悲壮经历,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稳定自己的心潮。“笃笃……”敲门声响了。丁山打开房门。
“丁山,我已经和中国驻越南大使馆反映了你的情况,你和你女儿的护照很快就可以办妥,随时可以跟我们一齐回国!”高飞兴致勃勃地说。
“排长,谢谢你了!你这么多年来对我家的照顾,我无限感激!扪心自问,我真是对不起家里的父母,对不起为等我而牺牲20年青春的李玉清呀!”丁山继续深情地说,“这里有用生命的代价救过我的亲人长眠之地,这里有当年同我为保卫祖国而捐躯的无数战友的英魂……我真舍不得离开他们呀!”高飞默默地听着,紧紧握住昔日战友的手,努力抑制心中沸腾的情绪,语音微微颤抖地说:“战友啊!祖国没有忘记你,家乡的亲人在等待着你回去!历史已成为过去,我们应当乐观面对将来。你就是我们中国人民对越南人民的深厚情谊的缩影呀!”
高飞终于说服了战友携同他的异国女儿,跟随“中国民间经济贸易考察团”的专机回国。
当客机飞入祖国的领空,飞越千山万水降落机场时,丁山不禁泪流满面。啊,祖国,伟大的祖国,你比20年前更强大,更美丽,更可爱了。他像孤儿重新扑进离别多年的慈母怀抱。瞬息间,在异国20年的辛酸,一齐涌上心房,激动的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作者:
小顽童
时间:
2007-8-6 1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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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湖南骡子
时间:
2007-8-6 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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