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记忆中的村庄 我离开这个村子已经二十年了。如果不是每年村里有个庙会我回姐姐家一趟外,平时我是从不回村子里的,尽管这个村子是我出生的地方,有时我也从她的旁边经过,可我却对这个村子已明显不再留恋和牵挂了,也不想踏进一步。这是因为,我的父亲已经过世了,如果没有他老人家生活在这个村子里的那座小院落中,我感觉不到家的存在。我的母亲因为孤单,早已不在这里居住,她和我妹妹住在了一起。如果没有母亲的身影在这个村子里的那个小院落中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我感觉不到家的温馨。在我二十一岁的时候,我从这里的一个小院落里风风光光地出嫁了,从此,我就成了被村里人称为过了门的“外姓人”,也就从那时起,我就不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了。 后来,这个村子一年发生一个变化,而曾经留存于我记忆中的那些个美好而熟悉的小村印象却已渐行渐远,慢慢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譬如那土路的小街,青砖盖就的平房,边缘长满青苔的老井,坐西向东的土戏台,还有那飘荡着浓郁香烟味道的小卖部,每天隆隆作响的磨坊,高门楼、高台阶的“地主”家,以及位于村北和村西的烧砖的土窑……这些被铭记在心底的记忆,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唯一没有消失的是纵横于村中的那几条被修成柏油路的小街和被深深挤压在楼房之中的越发显得狭窄的小过道还是原先的走向。不用说,村子富了,破旧立新、新陈代谢是社会进步和发展的必然。所以,我每每回到村子里,都要沿着熟悉的小路转一圈,寻找着童年时的影子。我知道,如果再不看一看,很可能在几年之后,这个村子就会整体消失,被开发商变为高楼林立的住宅小区。可是,转了一圈,除了那几条深藏在楼房间的小巷子外,实在是找不到一点痕迹。村子里,过去那些低矮的、布局凌乱的小平房,现在早已被不同风格,不同布局的二层或三层楼房所替代。过去,村子里那些空闲的地方,都是孩子们游戏和大人们端着饭碗聊天的地方。而现在,这些空地都已被乡亲们在盖房时你一尺我半米地占为了己有,小街因此显得比过去窄多了,当你仰面看天空时,感觉很压抑。一来是因为楼房的高大而显得巷子窄,二来是因为小巷的宽度现在确实缩水了。 在我的记忆中,建在房前屋后的猪圈也是小村里一道风景。房前屋后没地方的,就把猪圈建在自己家的小院内。猪,是乡亲们的宠物,是家里最重要的经济来源。想想那时的猪,吃的是野菜、麸糠和泔水,养得却是膘肥体壮。一般的猪都是养两三年才出栏,不像现在的猪,吃了饲料后“噌噌”地疯长,三五个月就出栏了。可是,两三年出栏的猪与三五个月出栏的猪,肉的口味却是差得太远太远了。两三年长成的猪,吃起来肉嫩味香,而三五个月出栏的猪,吃起来如同嚼蜡般食之无味。还有一点,过去的人没那么黑心,不会往猪的身体里注水;而现在的人,为了让猪肉增加重量,发不义之财,在宰杀猪时,都会事先往猪的身体内注水。 小村另外一个风景,便是满街自由觅食的草鸡和家狗。那时,小村一到天黑,除了万家昏暗的灯光外,四周便是一片黑暗,没有路灯。偶尔听到零星的狗叫,或者引发一大片狗叫。那时如果晚上出门,走在小街上伸手不见五指,抬头满天星星,一个人走夜路,感觉静得出奇,只听到心跳和自己匆忙的脚步声。路过养狗的人家时,还须放轻脚步,免得惊动了狗而被狗追咬。现在站在小村,满眼皆是拥挤的楼房,什么风格和布局都有,显得凌乱而没有秩序。抬头看天,灰蒙蒙的一片,记忆中的蓝天白云、满天宝石般的星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记得前街有口老井,每天早上都会看到有几个乡亲在打水,用扁担挂住水桶伸到井里,随意晃几下,然后用力就提上一桶水。井水清冽甘甜,口感绵绵,无须加热,可以直接饮用。那时,乡亲们从地里劳动回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水瓢直接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仰脖“咕嘟咕嘟”喝个饱,也没听说谁因此拉肚子。乡亲们还习惯于吃窝头就大葱。饿的时候,就从挂在梁头的柳条筐里拿出一个硬窝头,剥开一根大葱,一口窝头,一口大葱,吃得是狼吞虎咽,满口喷香,吃完,就从水缸里舀瓢井水灌灌“缝儿”。 午饭时候,是乡亲们交流的时间,大家会端着饭碗蹲在自家门口吃饭,看到过往的乡亲就打个招呼。那时,千人的小村,没有不认识的人。因为大家的饭桌就是手,餐厅就是家门口,来来往往,谁都能看得见。吃饭时,很多人会端着饭碗往一块聚拢,互相晒晒自家的伙食,交流一下饭菜的味道,把最近的热门话题撂在这里,叙一叙,聊一聊,议论议论。有时一个话题会引起不同的争议,尤其是那些男人,他们简直把吃饭当成了谈论国事的时间,根本就忘记了自己是干什么的。有时还争得面红耳赤,直到被自家的女人站在门口喊“死外面啦!吃个饭这么久,锅都干了!”这才恍然大悟,一看,饭碗早干了!随后作个鬼脸,跑回家再舀一碗,接着出来侃。 最热闹的时间莫过于晚饭后,尤其是夏天,因为那时没有电扇,家里会很闷热,乡亲们会带上一只小木凳或小马扎,摇着大蒲扇,坐在家门口乘凉。一会儿,在家门口乘凉的人相互打着招呼,慢慢就挪到了一起。遇到特别能侃的,那一场别开生面的故事会就开始了!故事开场时需有引子,有人引出了一个话题,大家就会围绕着这样的话题去讲故事。有时讲鬼故事,讲到恐怖之处,有些小孩子和妇女就吓得捂耳朵不敢听,可叫他们回家,他们还不走。直到故事讲完了,他们才战战兢兢地说,因为害怕,不敢回家了,这时就会有同路的人将这些人顺道送回家。可到了第二天晚上,他们照来不误。 记得有位乡亲家买了一台“戏匣子”(收音机),一下吸引了很多人,到点儿就去他家听评书。那个热闹啊,感觉很是开心!当村里大队有了第一台电视机时,乡亲们奔走相告,热闹得简直像过节一样。每天吃完晚饭,大队放映室前就挤满上百人。放映室大门一开,“忽拉拉”就拥进去一帮人,眨眼功夫放映室就挤满了,简直是密不透风,就连窗台上都蹲着人。那么多人挤在三间小屋内,可是面对电视机却鸦雀无声。谁要是说话,影响了大家看电视,立即就会被大伙轰出去。其实,电视只能收到一个中央台,节目内容也比较单调,就是这样,乡亲们依然坐在屋内,从电视节目上说“晚上好”开始,一直看到 “再见”,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村里演电影也是件令人难忘的事。每次村里演电影,在傍晚时,就会从大喇叭里传出“全体社员注意了,今天晚上村里演电影,七点半开始,地点在……”的通知,放映地点一般是在村小学操场或在青年大院里。所谓青年大院,就是当年村里专门为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修建的宿舍区,里边有片空地,平时是知青们下工后锻炼身体、排练文艺节目的地方。大队部就设在这里。走遍全村,也只有青年大院这个地方是块整齐干净、环境优美的地方,院内种着花草树林,一排排红砖瓦房排列得整齐有序,像部队的营房。瓦房内外的地面都是用红砖铺成,这在当时已经算条件不错了。社员们家里的地面都是实打实的土地面,扫地时须先洒水湿润一下才能进行,不然会灰尘飞扬。 这样,在社员们听到广播后,就会提前吃晚饭。饭后的大街无疑是一道流动的风景:人们呼朋引伴、扶老携幼、带着板凳、椅子,也不知从哪个门里、哪条小巷中涌出来,汇集在大街上,形成一支特殊的大军,就像流水似地缓缓漂向了电影放映地。在那里,放映机前灯火辉煌,围着一圈人。大家对放映员都是格外的尊敬,认为他能操作那台神秘的机器,能把一盘盘的“片子”发到“电影布”上,变成会动会说笑的故事片,那是相当的不简单啊!须臾间灯光一灭,人们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视野顿时陷入一片浓浓的黑暗之中,并且在这浓浓的黑暗之中,眼前仿佛依然还闪着那盏亮得耀眼的灯。刹那四周一片寂静,一束亮光射向电影屏幕(村里人叫“电影布”),人们一片欢呼,这时,会有许多手做着各种动作伸向那束亮光之中,映在电影屏幕上。如果有人找座经过那束光,屏幕上会立即出现一个黑黑的人影,人们便冲那个冒失鬼起哄,叫他速速离开,不要影响大伙的兴致。村里人常把这束在电影放映前射向屏幕的光叫“试片子”。 试完片子,又是一片沉寂,大伙儿的眼神儿全冲放映员的位置,只等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片刻,摄影机“嗒嗒”一转,《新闻简报》隆重登场,内容是国家领导人会见外宾。从这里,社员们能看到毛主席、周总理等国家领导人日常工作和活动情况,心情是万分激动的,整个场地鸦雀无声。社员们总是把这样的短片叫“副片”,故事片叫“正片”。电影开始后,人们的视觉慢慢便适应了黑暗,这时再向四周张望,只见除了电影屏幕前后坐满人之外,就连树上、墙头上、窗台上、砖垛上等等凡是能站立的地方都是人。电影在放映时中途常常要“换片”,这个时间往往是大家正被片中故事所深深吸引的时候,灯光突然一亮,屏幕上的故事就断了。每当这时候,许多人就要走出重围去方便。也不管男女老少,反正大黑天也看不清脸,人们就在场地周围随便撒起了尿,一点都不忌讳,完了提上裤子就归了队。这时候,那些地方就是没有男女之分、没有围墙的大众厕所,没人去计较、去笑话谁。有时电影放到一半时,天会突然下雨,给人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时候,整个场地一片混乱,大人喊,小孩子叫,一会功夫,人们就蒸发不见了。只有放映员不方便,没办法逃避,只得将随身携带的大雨披罩在身上和机器上继续放,放一会后,如果天还下,就停止放映,冒雨收拾工具。如果雨不下了,视观众多少决定是否继续。当然,下雨时,除了逃跑的总会剩下一帮子老“电影迷”们雷打不动地坚持坐在原地看电影,他们是有备而来的,看电影时什么也不带,就带着遮雨的工具,到了场地就找砖,然后用砖头垒起一串长座,将遮雨的塑料布、麻袋片、雨披等垫在“砖座”上。电影结束时,他们一拍屁股就撒丫子了,留下的是他们的“杰作”和一地瓜子或花生皮。有时老天爷就好象给人开玩笑,故意下场雷阵雨。大雨点一落,人们就争先恐后地搬着家伙往家里跑。可是,等前脚刚进家门,刚喘口气,后脚雨却停了。你说气人不气人,真是没脾气!想了又想,又搬上家伙返回去接着看电影。这时,再回到现场,悄然发现人还是那么多,心里真是暗暗地吃惊,由衷的佩服。真不知那些下雨时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家伙是从哪里突然就冒回来的。其实,这些人都是聪明人,下雨时他们选择就近避雨,没有往家跑,他们不想淋着大雨往回跑,整得狼狈不堪,被雨水浇成落汤鸡。 当电影结束后,总会有一些热心的观众帮放映员收拾摊子,直到放映员用自行车驮着“片子”离开。还有一些精明人,会在第二天一大早拿着手电去电影放映地寻找遗留物,总会有收获。比如拣到衣服、毛巾、手绢、钱、手表、钢笔等物。有拣的就有找的,也有人会在第二天天亮时找到大队部,让用大喇叭广播一下寻物启事,寻找丢失的东西。 如今,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躺在床上,坐在舒适的沙发上,足不出户就可以观赏到很多精彩的电影和电视剧,再不用肩扛手携板凳、椅子等工具,披星戴月、顶风冒雨外出看电影,省却了不少麻烦事儿。因此,除了村里人办红白事偶尔放映一下电影外,电影在村子里基本已失去了市场,观众寥寥无几。 记得在夏天雨后的傍晚,村里四周的稻田里会响起一片片蛙鸣声,此起彼伏,声势浩大,真仿佛有千军万马,势不可挡。有时雨水过大,庄稼排水不畅,许多人要带上工具到田里去排涝放水。去的时候,大家都毫无例外地会带上铁锨和脸盆,回家时一个个满载而归,带着从水田中打捞出的肥美小鱼,希冀着第二天中午饭桌上的一顿美餐。有时高粱地被大水淹了,爱戏水的孩子们还能从地里摸出鹅蛋和鸭蛋来,真是有趣! 在村外,除了有条滏阳河外,还有许多小水沟。夏天时,这里是孩子们的天堂。每天一放学,借打猪草的空当,孩子们便会到滏阳河里去凫水嬉戏,或者下小水沟摸鱼。在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水中有蚂蟥,这种软体动物从外观看有些像蚯蚓,如果在水中不小心让它叮在皮肤上,是很吓人的。尤其是女孩子们,会吓得“哇哇”大哭,束手无策。因为胆小,不敢摸这东西,只有嚎哭的份儿。这时,总会有胆大的男孩子们勇敢地冲上前,帮女孩子解危,替她从皮肤上拔出那可怕的小东西,扔到太阳底下让它自生自灭。蚂蟥的生命力很强,虽然离水后就会死,见阳光后就会顷刻毙命,可是,若将它片刻再放回水中,不一会,它便又会扭曲着软软的身体逍遥地游荡在水中。 在村的东西南三个方向各有三个大水坑,水坑里长满了芦苇和荷叶。夏天时,这里就是村里人的天然浴场,天初黑时是男人们在水中冲刷、泡洗一天的疲劳,天晚后,就是女人的天堂。女人们聚集在水中,只露着脑袋,手却在水底下忙碌着。她们轻声细语地小声聊着天,说着家长里短,说着悄悄话。也有性情泼辣的大嫂,在水中大声说着笑话,与水边偶然路过的小伙子打情骂俏,说着粗话,羞得一帮大姑娘、小媳妇们脸通红,直往荷叶深处藏身。 那时,村里的天那么蓝,那么纯净,像水洗过的一样。那时,村里的水,用手捧起一捧就能直接喝,哪有什么水污染概念。那时的村里,天到了夜晚,星星像宝石般眨眼,似触手可及,人们像生活在童话世界,日子虽苦,但乐趣却常在身边。那时村边的每一条河里,都能摸出螃蟹、河蚌和鱼虾。 那时,在夏天的夜里,再热我们也不怕,大家都睡在屋顶,屋顶上铺着凉席,支着蚊帐,站起来一望一大片,屋顶上都是人家,隔着老远还能打招呼。尽管是在屋顶上,但是也能一家挨着一家到处走,凑在一起聊天、甩扑克、讲故事。有时,睡到半夜天打雷了,要下雨,只要有一家惊觉,只需一个招呼,不大功夫,屋顶就立即变成了空无一人的世界,仿佛是被大风刮走似的。 那时候,我常在漆黑的夜晚听到野外叫魂的声音,忽近忽远,忽高忽低,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能听得出来是一位母亲在呼唤生病的孩子的乳名,召回丢失的魂魄。那时,我家屋后不远就是庄稼地,一眼望不到边。有时,我会在夜里看到远处坟地里一簇簇闪闪的磷火,心里很是发虚。如果再听到夜里猫发情时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更觉浑身发冷。虽然我的身边就卧着一只柔软的猫正在酣睡。 那时候,人在家中,常会听到一阵阵清脆而单调的梆子声,伴随着“好网的,好网的”的叫卖声在窄窄的小巷中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地回荡。其实谁都知道,这是算卦的盲先生到了。凡是家里有到了谈论婚嫁年龄的孩子,父母才会顺着梆子声拦住盲先生,将他请到家中,坐在坑头上抽签问卜。算卦的时候很神秘,几个大娘大婶会事先悄悄通好信来到某一家,然后把屋门一插,将自己的心事向算命先生托出,请他给占卜。在小巷回声中,还有一个声音堪与梆子声相媲美,那就是“东家坐,西家串,不如买上好针线”, “好针线,出好活,做衣做帽还做鞋”,“好针线,咱家有,保你做活用顺手”……这是一位卖针线的老汉在用“顺口溜”叫卖。你还别说,老汉卖的针头线脑质量的确不错,从针的型号到线的颜色,品种齐全,价格公道。多少年来,全村人都在用他的针线。只要这声音在巷子中回响,马上就会有人从家中跑到门口等待买针线。 村里曾经有过粉坊,是加工粉条的。我没事时就爱去看大人们做粉条。依稀记着他们都是一些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村里叫壮劳力。他们穿着蓝色帆布工作服,头戴蓝色帆布工作帽,将一个硕大的漏勺里装满湿淀粉,用力晃动着,往盛着开水的大铁锅里下粉条。水开了,粉条就熟了,显得晶莹剔透。捞出来后,再挂到竹棍上放在院里晾晒。我趁人不备时,常偷偷用脏兮兮的小手抓一把滑溜溜的粉条放进嘴里顶饥。 村里还有牲口圈,村里人叫“头务圈”,是饲养骡、马、牛、驴等动物的地方,这些动物是生产队的壮劳力,是农活中出大力的活工具。因此,它们的伙食对当年的人而言,还是蛮有吸引力的。尤其是饲养员煮好了黑豆,在还没喂牲口之前,一些小孩子们早潜伏在四周,只等饲养员不备时,从大锅里抓上几把,装满口袋,撒腿就跑。饲养员发觉后,也会故意装出很生气的样子,抄起一把马勺或者笤帚等物故意假装追赶,跺上几脚,大声骂几句,将小孩子们吓跑。 那时,经常会有一些长得漂亮英俊的男女知青,在大队部排练样板戏,或者跳忠字舞等,很吸引我的眼球儿。每当有新的知青分配下来时,大队就会按人数分配给几个生产队,再由生产队负责分配到农户家去居住,与老乡同吃一锅饭,同喝一缸水,吃饭交粮票。那时,村里人都格外青睐女知青,因为女知青勤快,爱干净,爱收拾,最主要的是吃饭少,能给住户节约粮食。男知青经常被挑剩下后,再由队长派硬性指标分配到党员或干部家中。 几年后,知青们返城了,只剩下了那个空空的青年大院,院内长满杂草,屋内人去房空,不再有欢声笑语,不再有他们朝气蓬勃的身影进进出出,大院一下子变得荒芜了,寂寞了,幽静了,甚至可怕了,谁都不敢轻易进去。因为据说有个女知青因为失恋而在某室内自杀。当大院变得荒凉后,她的阴魂不散,就时常在夜里出现…… 后来,青年大院被大队出租给商户,作了商业之用。再后来,因为大院旁边修了一条宽阔的公路,大院遂作为公路便道范围之外有碍观瞻的建筑物而被拆除,变成了一片光秃秃的空地。于是,这片空地在夏天就成了露天“烧烤啤酒城”。每次路过这里时,我都要不自觉地张望几眼,很想看到熟悉的青年大院的影子。但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了被掩盖在巨大广告牌之后飘出的一缕缕刺鼻的烟雾和一声高似一声的猜拳划枚声,还有路边堆放的一堆堆食物垃圾。 走过大街,穿过小巷,在我的出生地,这个如今成了城中村的小村子,我看到的几乎全是陌生而年轻的面孔,他们当中有的人可能还是我的本家同宗,也许还叫我姑姑什么的,但就是与我擦肩而过,我也不会认识。因为我离开村子已有二十年了,在这既短暂而又漫长的二十年,小村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几乎是将过去的影子一点点的抹掉或覆盖了,人也是走了老一辈又添新一辈。如此我又怎能不陌生?不但我对村里人感觉陌生,而且相对村里的年轻人而言,我又何尝不是行走在小村里的陌生人?当然,也有些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在我眼前一闪而过,但他们看到我时的目光却是呆滞的,而我看到他们的目光却是疑惑的。因为我认识他们,他们那时都还年轻,我只是个小孩子。而现在,他们都已变老,变得不再熟悉,或者既熟悉又陌生。他们已经认不得我了,因为我不再是当年那个满头稀疏黄发、满街乱跑、喜欢唱样板戏小常宝和铁梅的那个黄毛小丫头,我现在已是一个四十有余的中年人,一个十九岁孩子的妈妈。假如让时光倒退二三十年,他们见了我肯定会亲切地唤我的乳名,拦住我让我为他们唱段样板戏才会放我走。而那些我熟识和熟识我的老人,记忆都应该定格在我小时候的岁月,他们大部分都已经故去了,一如现在小村的风貌,只留下记忆中的影像,现实中都已不复存在了。 我的村庄,虽然在现实中渐渐消失了,但抹不去的是美好而悠长的记忆,那是我人生之中最快乐最美丽的年华。那些曾记录着我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的生活片段,虽然经过时间长河的无数次冲刷,却依然深深铭刻在我的心里,清晰地保留在我的脑海中。 我时常怀念小村披着薄雾的日出,黄昏火红的晚霞,傍晚袅袅升起的炊烟,夏天“嘤嘤”不绝的蝉鸣,秋季蟋蟀“吱吱”的鼓噪,还有晚上与小伙伴在昏暗的路灯下捉迷藏,以及母亲做的喷香的烙饼和鸡蛋卤手擀面…… 2009/4/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