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前，他把新婚妻子托付给我

青春之歌

作者：黄 诤
临终留话 重托如山
　　我和戴飞排长是同年入伍的。他来自湖北，我来自广西。经多年的共同学习生活，我们结下了浓厚的友情。平常课余时间，两人形影不离，无话不说。就连家乡女友寄来的信和照片也要“共同享受”一番。我当兵的第三年就提为干部，担任了营里的报道组组长。而戴飞也因军事技术全面过硬，与我同年提为排长。那年冬天，他家里来信催他回去办理婚事。“蜜月”才过大半，部队的一个加急电报，令他火速赶回部队执行任务。他归队时，部队已在进行火热的战前训练，全连上下争分夺秒进行战场模拟演练。我没来得及对他的婚事进行“审查”，部队又火速开赴中越边境。准备参加边境自卫还击战。经过几天的日夜兼程，部队到达目的地待命。一个晚上，连队夜训刚回到营地，我便迫不及待地拉他出去“交待问题”。“审查”中我得知，他的新婚妻子是一位中学教师，名叫徐敏。模样长得不错呢。没等他“交待”完问题，我便提出看照片。借着溶溶的月色，我看到照片上的她，一副椭圆形的脸庞，浓密的秀发披垂双肩。也许是洪湖水养美人的缘故吧，她那双水汪汪而又明亮的大眼睛，特别迷人。
　　2月17日，部队发起总攻。战斗间隙，部队首长决定把部分俘虏押送回我方营地。当天，我与戴排长奉命带领小分队，押送13名战俘回营。押送路途，经过深山野岭，林间小道，敌情、地形十分危险和复杂。路上有的战俘提出下沟喝水和解大小便，出于人道主义，我们都作了允许。小分队行进一个多小时后，有个受伤的战俘，提出要捡丢弃在路边的一根竹棍当拐杖，当时考虑到其身体有伤，行步困难，因此便同意他捡。上午11时许，当我们押着俘虏走上一段崎岖山路时，这个撑拐杖的战俘，突然将竹杖对准戴排长，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到“砰”的一声响，戴排长突然倒在血泊中。我小分队战士方健即用枪托向行凶者砸去，将其击昏。经检查，这根竹棍竟是一支土制的沙枪。
　　为了掩人耳目，制造者将枪体隐藏在竹棍里。因戴排长的伤口分散、创口大，包扎十分困难，止血效果很不好。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开始苍自；进入半昏迷状态。他眼睛四处张望着找人。我会意地伏在他脸上，问他有什么话要说。他颤抖的手抓住我的手腕，用尽全力而声音却又很微弱地对我说：“请你今后要多多照顾我父母，劝他们不要为我过分伤心。代我向组织要求把弟弟送到部队当兵。我妻子徐敏就拜托你多多关照了，如不嫌弃的话最好……”说到此，他艰难地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交到我手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在等着我的答复。我贴近他的耳朵，对他说：“我答应你的要求，请你放心。“他声音越来越小，小得再无法听清他说些什么。此后，他再也没能苏醒过来。

　　违友遗愿 无尽惆怅
　　战后部队回到了边城某市。我被抽调参加筹建烈士陵园和组织整理烈士遗言遗物等工作。我把戴排长的遗言转给了组织。不久，他的弟弟戴刚如愿地来到烈士生前的部队参军。部队休整期间，我受组织之托，将组织颁发的烈士通知书和抚恤费以及烈士的遗言遗物送到戴飞的老家。在戴家，我看到了两位老人因儿子的牺牲，精神极度痛苦。戴妻徐敏端坐在婆婆的床前，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凌乱的头发遮盖半边脸庞。面前的她与先前我在照片见到的她，判若两人。接触中我得知，自从戴刚如愿参军后，二老的精神压力得到了部分缓解。现在关键的是，刚过门几个月的儿媳，今后日子怎么过？平心而论，两位老人是很喜欢这个儿媳的。她心地善良，孝敬父母，对人和蔼可亲。自从她嫁到戴家后，这个家充满了希望和生机。现在儿子牺牲了，怎能留住她呢？从两位老人话中我隐隐约约听出了，他们是想把徐敏留下，与戴飞弟弟戴刚成亲。老人担心徐敏和戴刚不同意，正想要我去做撮合工作。我能理解老人心情，大儿子走后，现在惟一的希望就寄托在二儿子的身上了。为了做通徐敏的思想，我找徐敏进行交谈。
　　那天晚上，风清月冷，我与她端坐在屋檐下的石凳上。她神情悲切，面色苍白，我几次话到嘴边就是难开口。我很担心说错只言片语，会造成她伤心和难过。为寻找更合适的话题，我在沉默中寻思。倒是徐敏先说：“你有话就快说吧，戴飞是你最好的战友，还顾虑那么多干吗？”她这番话，卸去了我心头上不少压力。我便把老人的心情、想法、愿望一一道来。谁知没等我把话说完，她早已满脸泪水，哽咽着说，我不听我不听，想不到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你对我说这些。伤心深处，她竞情不自禁地扑到我的膝盖上抽泣、诉说……许久许久，她才把头抬起来看着我，深情地说，难道你真的忘记了，你曾向戴飞许诺过什么？你不觉得应该向我说些安慰的话吗？一串连珠炮“轰”得我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地，她往我手上塞了一封信，气冲冲地离我而去。我捏着信，木然不知所措。借着蒙蒙的月光，我看到了这是一封戴飞战前写给她的信。原来，她早已知道戴飞以前曾对我提出过什么。
　　以后的几天里，每次和她眼光相触，我真有点怕触电似的感觉。说实在话，我打心眼里喜欢徐敏，她那种纯朴、善良的品格，正是作为军人妻子的最理想的标准和条件。既然特定的战争环境客观地安排了这么一个天作之缘，我应该顺应现实，勇敢地去接受这份爱。但我更清醒地认识到，组织上这次派我来家访、看望军烈属，主要任务就是想方设法为他们排忧解难，而不是叫我“走私”感情。此时此地的我，惟一能做的是尽量地满足两位老人的要求。带着这种想法，我踏上了归队之路。后来我接连不断地收到徐敏的许多来信，每次看完信，心里总腾起爱的涟游，但我都作了“冷处理”。每次去信，我故意避开爱情的字眼，更多的介绍戴刚在部队的表现，希望她鼓励、帮助他进步成长。为了尽快“催化”她与戴刚感情，在戴刚考上军校准备上路的时候，我特地通知她来队探亲，进一步拉近他们的感情。

　　清明有约 未尽情缘
　　戴刚三年军校毕业后，与徐敏完婚。这时，社会上的各种议论传到他们耳边。有的说，戴刚和徐敏原来是兄嫂关系，现在娶嫂为妻，真丢面子。有的则怪徐敏，刚死丈夫就找小叔子为夫，真自私。对于这样和那样的议论，开始他们尚能泰然处之，但后来就招架不住了。特别是碰到一些远方朋友，要他们介绍恋爱经过时，就感到格外的尴尬和难堪。随着生活矛盾的凸现，小两口开始互相指责，谁也不服谁。最后感情破裂，分道扬镳。后来，其他朋友来信告诉我，戴刚与徐敏分手的第二年，找了个军校的同学重新成了家。而徐敏也匆匆地与一位经营电脑的个体老板结了婚。我80年代后期转业回到了邕城，安排在政法部门工作。因妻子患了重病，瘫床不起，不惑之年的我，忙里忙外，日子过得踉踉呛呛。每当工作劳累和生活不顺心时，我总免不了回忆起难忘的当年，怀旧如一剂抗生素激发着我生命的活力。
　　1995清明节，出于对牺牲战友的思念，我驾车来到了边境的某烈士陵园，给战场上牺牲的戴飞战友扫墓。谁知在烈士陵园里，竟与徐敏不期而遇。这次邂逅，把我和她的感情推向了一个新天地。多少年的互相思念，期待见面，瞬间成了现实。几个钟头的交谈，但双方总感觉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夜晚，在边城某宾馆的咖啡厢里，我与徐敏对面而坐，继续长谈。她告诉我，近些年来，就物质和金钱来说，她是富足了，但在精神上是苦涩的。丈夫口袋里有了钱后，经常和其他女人在外逍遥过夜。徐敏稍有过问就挨一顿打骂。为了顾及孩子和她教师职业的面子，她才忍气吞声把这个名存实亡的婚姻维持下来。交谈中她感叹：要是当年你我能结合就好了。听了她的话，我心头掠过一阵阵难过和懊悔。我何尝不是如此想？那个晚上，我喝了很多闷酒，醉得不省人事。是徐敏把我背回房间，为我洗脸、抹脚，扫除呕吐的脏物，一直陪伴、照料我到天亮。
　　1995年以后，每当清明节到来，我与她都不约而同地到陵园悼念戴飞。这种独特的“约会”，每次复杂感情的碰撞，愈是加重了我因当年没有遵照烈士遗愿去做，而产生深深的“负罪”感。名义上，当年的“让爱”，为的是使烈士家庭和徐敏的婚姻更加幸福美好，是一种谦让，一种美德。事实上，由于我的懦弱、违诺，才造成了今天烈士家庭和徐敏婚姻的不幸。面对烈士和徐敏本人，我将永远是个“负债”累累的人！
　　1996年刚放暑假，徐敏为了远离那个没有温暖的家，来信中提出要我帮他调到广西来工作。面对她那种“舍近求远”用意，我又一次陷入心事重重的矛盾之中。特定的战争环境，造就了我与她那种纯真的、割不断的情感，但这种情感，如果失去了理智，跨越了道德的防线，其结果可想而知。经过考虑，我给她回了信：“人在旅途寻觅爱的港湾，除了考虑选择风平浪静。感觉良好的位置外，还要注意不要对社会和他人造成‘违规’的占位。没有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然而，未必有了爱就是道德了……”。
　　我不知自己是否又做出了错误的抉择。但我等待她复信，期待下次“清明有约”。（原载：军营文化天地 2001年第4期）

华剑

既然答应了战友，当初就应该兑现诺言，错是肯定错了的。现在要是自己身边没人，倒还可以重新接受她，所以现在的受道德还是做对了。多关心关心她吧，不要嫌麻烦，毕竟你答应过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