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广西那坡县念井烈士中转站【转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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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1 13:2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念井烈士中转站
--怀念对越自卫还击战阵亡的战友
杨剑，湖北省通城县人，1959年10月出生，1978年3月入伍，原任41集团军121师电影队放映员，参加了1979年2月对越自卫还击战，战后荣立三等功，1980年参加军美术创作学习班，1981年退伍。

念井，地处中越边境，是广西壮族自治区那坡县平孟镇的一个村，与越南高平省河广、通农、保乐等县接壤，边境线长达数十公里，这儿崇山峻岭，群山起伏，是通往越南高平省的主要交通要道。在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战中，我121师担负穿插高平的战斗任务，由念井插进。有战斗就会有牺牲，为了及时安葬烈士，师指挥所决定，在念井设立烈士安葬组。

一
烈士安葬组是战前临时组建起来的，主要担负着清理登记、转运护送、烈士安葬等工作。小组人员都是从师直机关抽调，有来自政治部群联科的杨干事、后勤部卫生科的杨排长、电影队的钟渔胜队长等八人，由钟队长负责。烈士安葬组专配了一台解放牌卡车。
桂南二月已是春意盎然，满山遍地鲜花争奇斗艳。2月15日，晴朗的天空挂满了彩云。师指挥所下达了作战令：明天开拔前线。我们盼望已久参战的心愿，今天终于实现了，个个摩拳擦掌，热血沸腾。我却怎么高兴不起来，闷闷不乐，因为分在烈士安葬组，不能直接上战场。钟队长看出了我心思。
钟队长是六几年兵，是我们师电影队老队长，营职干部，他不苟言笑，但风趣；虽然严肃，但慈祥，是领导更像是兄长。他操着汕头口音的普通话：“小杨，烈士安葬工作也很重要，是作战中的一个组成部份，比前方我们是在后方，比后方我们又是在前方，也是属于参战。我们要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才对呀。不要有情绪，电影队只抽我们俩，黄唯、陈为民他们留守。你要好好干，为电影队争光。”我看着他那坚定有神的目光不停地点头，“是，是。”
一股临战紧张气氛笼罩在靖西县龙临公社上空，街道上和学校操场上到处停满了披着草绿色伪装网的卡车，到处是师直机关官兵忙碌装车的身影，一队荷枪实弹的战士巡逻在卡车旁。
下午，我们将帐篷、背包、背囊等物装上了卡车，等待出发。龙临公社的百姓依依不舍，为我们祈祷送行。
子夜时分，师指挥所一声令下，汽车马达声响成一片，一束一束汽车灯光划破漆黑夜晚，钟队长、杨干事、杨排长个个腰插手枪全副武装，精神抖擞，鱼贯上车，我怀抱着冲锋枪紧挨着杨干事和杨排长坐在车箱，随车队向前方开进。
沿路上，车流滚滚，尘土飞扬，一眼望不到头的坦克、炮车、卡车在崎岖弯曲山路上慢慢向前蠕动，一百二十公里路程，走了12个小时，中午时分，才到目的地——念井。
念井，一下子涌进成千上万人的部队，大兵压境让边境小村沸腾了。只见一门门战炮布满了阵地，一辆辆战车停满了公路，顶顶帐篷、堆堆背包挤满了山川。
按着指定，我们在一家某野战医院旁驻扎，后来才知道这家医院是来自湖南郴州。把烈士安葬组安排与医院在一起是合理的。我们撑起了帐篷，安营扎寨后，钟队长组织开会，他说，“刚接师指挥所通知，要分成二组，一组留在念井中转烈士，另一组去那坡县城安葬。杨干事、杨排长和小杨留下来，你们“三杨”，由杨干事负责，其余随我去那坡。”
我们“三杨”数杨干事年纪最长，他是广东揭阳人，连职干事，三十开外，黝黑的脸庞总是挂满了笑容，待人和蔼。杨排长比我年长几岁，湖南邵阳人，性格开朗，听他说刚结婚，还沉浸在幸福之中，时常听他哼湖南花鼓戏。我笑他，“唱家乡歌，想心上人。”钟队长他们走后，我在帐篷门口上挂了“念井烈士中转站”的牌子。
2月17日凌晨四点四十五分，我从梦中惊醒，大地在颤抖，我中国军人在怒吼！万炮齐轰，向越军奋起还击¨¨¨
二2月18日是阴天，也是战斗打响后的第二天。念井空荡荡的，没有战斗部队，防卫空虚，为防止越南特工队来偷袭，医院把我们“三杨”编入了他们医院的警卫排，作为临时战斗小组。在战争的特殊环境里，虽说我们来自不同的单位，但是我们很快相识了，尤其是我们年轻人，见面就熟，没有一点陌生感。张文红是医院的卫生兵，性情活泼，逗人喜爱，我们团结，我们友爱，同吃，同住，同仇敌忾，是战争把我们凝聚在一起。
前线的战事如何？伤亡大吗？揪住了我们大家的心！张文红和她的二个女战友进来，围坐在收音机旁，一起收听美国之音报道中越边境战斗消息。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伤员和烈士送下来啦……”我们冲出帐篷，一群民工担架队抬着担架急切朝我们这边走来，杨干事手指着左边医院的帐篷高喊着，“伤员送到那儿去，烈士抬到我们这来。”
我们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收到了二十四位烈士。杨干事迅速向那坡方面报告了情况。我们把烈士排成三行依次进行登记。田东、田阳籍担架队的民工告诉我们这些烈士都是昨天撕口子（意指边界线）牺牲的，是从阵那儿地上抬下来的。杨排长登记，我清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接触死者。我怀着悲痛、恐惧、不安的心情用颤抖的手轻轻揭开简易担架上的毛毯。一位烈士就呈现我面前，他脸上布满了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双目圆睁，胸前弹袋上还插着一个没来得及扔出的手榴弹，右手小手指上还套着一个圆圆的手榴弹拉环，这就是我们的战友！我们的兄弟！为了共和国的安宁英勇地倒下了，我已忘记了害怕，轻轻抚闭了他的双目、摘下了他手中的拉环，蘸着清水为他擦去了脸上的血迹和手上的尘土。认真清点他身上的遗物、核对他姓名和生前部队番号。
我们逐个对二十四位烈士进行清点登记。说来真巧，清理到第五位烈士时，我不由自主地惊讶了一声，“啊，这是我的老乡吗？”杨排长疑惑望着我，“是吗？这么巧，第一批就收到了你的老乡了。”站在旁边的张文红和她医院的战友们迅速地围拢了过来，“是不是呀？再仔细看看？”“是的，吴永水，他就是吴永水。”我肯定地说。
我迫不及待地揭开了他的领章，没错，吴永水，53015部队。这时，我心里有一股悲伤的情感在涌动，泪水止不住的滑落下来，张文红安慰我，“小杨，不要太难过了。”我俯下身子为他整理遗容、清理遗物。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他与我是同年参军的老乡，是我们公社三十二个新兵中唯一党员，参军之前，家中还有一个未婚妻，还是大队民兵连长，我们带兵的林指导员（战后才知道牺牲了）很看重他，把他留在了连队，作为干部苗子培养。未曾想到刚开战，他就一腔热血洒在了中越边境线上。
下午，恰逢我们师炮团火箭炮营开赴前线路过念井，我把这一不幸消息告诉了炮团的莫清平，他与我是同一知青点的农友，也认识吴永水。莫匆匆忙忙瞻仰了吴永水的遗容，就踏上战场了。“你可别到我这里来报到呀！”我们俩相视淡淡一笑。
夜幕降临了，念井更显寂静。轮流为烈士站岗，杨干事站头班岗。帐篷内，我和杨排长合衣躺在被窝里私语。
“小杨，你们年轻人牺牲了无牵无挂，而我们还有妻儿。”他不无伤感说。
“你呀，还享受到了人间的爱情和幸福，而我呢还没有得到过啊。”我回敬他一句。
“哈哈，你这家伙真鬼。”
我怀着对幸福的憧憬进入了梦乡……
“小杨，起来站岗。”杨排长轻轻拍了拍睡着的我。我弹了起来，背着冲锋枪，揉着惺忪眼睛走出了帐篷。午夜的念井万籁俱寂，在微弱天光映衬下，顶顶帐篷轮廓隐约可见。为防越南特工的偷袭，我警惕站在一块山石旁，手臂侧面伸直打开手电筒，朝烈士们的遗体逐个照去，是否有狗、猫、鼠侵袭，我看着这一具具遗体，安然无恙，心中踏实多了。默默地想，战友们，你们诚然知道生命的宝贵，但为了祖国的尊严，毅然而然地履行了一个中国军人的天职，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英勇献身，虽死犹存，我作为军人为你们感到骄傲！今夜，虽然没有灵堂，把你们放在荒山野地上，但我也要为你们守好灵，站好岗，我生命相托的兄弟，我要把你们一路护送到天堂。
2月19日，烈士转运车来了。带来了一批76式殓葬袋，据说是从唐山空运来的，还有一批烈士陪葬的军服。我们卸下这批物资后，立即为烈士“入殓”。烈士遗体已僵硬，换衣实属不易，只有小个配大号军服才可免强穿上，我和杨排长用了大半天时间才把二十四名烈士衣服全部换完。迅速装进殓葬袋里，并在封口上一一写上姓名、部队番号和籍贯。然后，当天下午由杨干事护送到那坡县城安葬。

三
部队越向纵深插进，战斗越发激烈，伤亡比较大，因运输的问题，有一些伤员不能及时转运下来，得不到抢救而死亡。据说前线指挥部要求，先抢运伤员，后运烈士。2月21日，从前线运来了一批伤员。
“快去，有个伤员牺牲了。”张文红急匆匆地跑来通知，我和杨排长提起担架赶过去，从手术台上抬下了已牺牲的烈士。这位烈士是湖南衡阳人、53015部队战士，在清理遗物时，我从他上衣口袋中搜出一张被血染红的纸，小心翼翼地打开纸一瞧是一封未寄出的家书，连忙交给了杨排长登记，杨排长展开遗书，字已映入了我的眼帘：
“亲爱的爸爸妈妈：您们好！部队明天要上前线了，按部队纪律规定不能写信回家，但我还是偷偷地写了，把它带在身上，有您们在身边，我心里不会害怕。在战场上，我一定勇敢杀敌，为您们二老争光。假如我牺牲了，请您们二老不要太悲伤，还有弟弟妹妹他们陪伴您们二老，请他们替我尽孝！弟弟学习有进步吗，上个月寄出《唐诗三百首》的书不知收到没有？妹妹还是让她念完初中，有文化还是要好些……”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多么好的战友，多么好的弟兄啊！
念井属于亚热带丛林气候昼夜温差大，天气变化无常。2月22日，这天烈日当空，中午时分，民工担架队送来了好几十名烈士,烈士因滞留时间长、天气热，尸体已开始变腐。当我走近尸体旁成群苍蝇“嗡嗡”作响，一股强烈的尸臭扑鼻而来，令人窒息，我和杨排长转身从帐篷取来防毒面具和橡胶手套戴上，对烈士逐个清理、登记。因气温高，有的尸体开始出现尸斑，有的尸体腹腔开始膨胀，有的尸体变腐流着尸水……情况非常严重，杨排长立即向那坡方面报告。我从山上检来树枝为烈士遮盖。次日，转运车来了，因尸体变腐无法换衣，就直接装袋，每个殓葬袋都放入了一套陪葬的军服。装完袋后，杨排长抖抖防毒面具说，“这玩艺前线还没有派上用场，我们这儿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那坡方面的命令：“进越南接运烈士。”为了完成好这次任务，我们作了充分的物资准备，挖锄、铲子、汽油。2月25日中午12点，我和杨排长在向导引路下乘卡车出发了，卡车在茂密的树林里沿着刚开辟的简易公路上颠簸前行，约莫一个小时，才跨出了国境线，上了越南的沙土公路，进去几公里在一个无名山川停下，我跳下了卡车，警惕四周有无情况。向导朝杨排长看了一眼，指了路旁一堆新土丘说，“就这儿。”
杨排长安排司机站岗，向导警卫。我把冲锋枪交给了司机，抡起了挖锄，杨排长操起了铲子，不一会儿，尸体露了出来，一共三具；从穿军服来辩，二个士兵一个干部，尸体已经高度变腐。清理中，我从副指导员的遗体上发现了一封写给妻子的信，心情特别沉重，信已被尸水染得模糊不清，但信中还可依稀看清大致的内容。我将这封没有寄出的信看后，折好轻轻的装进了遗物袋里。不知这封信他遗妻收到没有？三十年来一直萦绕着我，信中内容常常浮现在我眼前。
亲爱的婷：明天就要上战场了，此时，我非常想念你和孩子，有好多话要对你们说……，不知儿子长高没有？……他想不想爸爸。这次我们部队担任穿插任务，打高平。此一战，不知生死？……我想，捍卫祖国，是我们军人神圣的职责，为了祖国领土的完整，人民的尊严，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为了世界和平与稳定，给越修狠狠打击，为我边防军民报仇雪恨，我一定勇敢战斗，决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教育和培养，决不做怕死鬼，决不给党和祖国丢脸，也不给你丢脸。……婷，假如我血染沙场，你不要悲伤，你要把我们的儿子哺养大，告诉他，他的爸爸是为党为祖国的尊严而战……牺牲的，应该感到骄傲和自豪……
我从路旁拾来树枝，将三具尸体架起，淋上汽油，杨排长下令，“给烈士鞠躬。”我们脱下军帽深深的三个躬！然后，点火焚尸。我望着缕缕青烟慢慢向天空飘散，默默地说，战友们，你们战死在异国他乡，为国捐躯了，现在我们把你们的灵魂接回祖国去！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焚烧，才完成。我们从灰烬中小心翼翼挑拣白白的骨灰，然后分成三等份，标好姓名一同装袋。黄昏时分，护着三个战友的骨灰返回了念井。

四
2月27日傍晚，我们在医院野外食堂吃饭，忽然，一个老兵模样的战士气喘吁吁跑来，“谁是安葬组的同志？”杨排长站起来，“有什么事？”
“从前线运来了一车烈士，首长说交给念井安葬中转站。”老兵接着说。
我和杨排长连忙放下饭碗随老兵一起走去，没到车旁，就闻到了一股浓烈尸臭气味，车箱棚后盖捂得严严实实，不断地滴着尸水。杨排长命令，“小杨，你现在随车护送到那坡。”我答道，“是。”立即跳上了汽车驾驶室，汽车发出了轰鸣声，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向那坡方向驶去。
汽车在崇山峻岭中穿行，灯光把弯曲路面照的雪白，老兵提醒我，“你注意右边车外的情况。”这时我才看清，他左边的车窗上还挂着一个背包，我不解地问他，他目视前方紧握着方向盘说，“是为了防越军从路边打冷枪，这是前线汽车兵总结出来的经验。”我下意识地把手中的冲锋枪握得更紧，眼睛警惕着盯住车窗外的动静，窗外的树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借着灯光的反射，扭头从后窗看到车箱里裸露的尸体紧贴着后窗玻璃，心里头更加怵惕。我问老兵，“烈士是从那运下来的？”
“是从越南安乐。”
据说，越军在安乐避开我师主力部队，趁夜色偷袭我师后勤，使我后勤部队伤亡惨重，仅团职干部就牺牲了两个。老兵依然目视前方，把车开得飞快。
深夜11时到达那坡县城。我直奔县招待所向钟队长报告，杨干事拍拍我的肩膀，“小伙子，辛苦啦。”我一个劲地“嘿嘿”笑，“没什么。”
钟队长关心着“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在那坡招待所睡得那一夜，是我一生来睡得最好的一觉，睡得是那样的香甜，那样的安稳，至今还难已忘怀，我曾在日记中于是这样感慨：“
……两种对比，我要更加珍惜这生活来之不易。”
第二天清晨，我同钟队长、杨干事一行来到那坡烈士陵园安葬点，将车上几十名烈士抬下，逐一清理登记，装袋入墓，在简易的木牌上写上姓名、部队番号和籍贯，插在坟前，作为临时的墓碑。
我怀着深厚的敬意凝望着山岗上一堆堆新生的坟茔，一排排新制的木牌，油然想起“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的诗句。悲哉！壮哉
！在此，我们已掩埋三百多名烈士。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为人父，为人子，为了履行军人的天职，为了捍卫共和国的尊严，义无反顾勇赴疆场。他们为国捐躯,英勇献身，从此，长眠在那坡烈士陵园。
战友们，你们为国争光，为军旗争辉，树起一座不朽的丰碑，光荣永远属于你们！我们为你们感到骄傲和自豪，你们的精神与日月同辉，与江河同在。我们永远怀念你们！
你们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