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滴血 浓重的白雾包裹着夜色下的山野,一丝久违的彻骨阴冷随着雾气四处蔓延,这让刚刚习惯了热带雨林闷热潮湿的战士们,又经受了昼夜温差的考验。昆虫与飞鸟的鸣叫仿佛被雾气所凝固阻断,湿漉漉的丛林里死一般的沉寂,听不到一丝的声响。夜里还有冷枪冷炮袭来的敌人,在清晨就要来临的时刻也沉默了,似乎也感觉到了这段可怕的沉寂之后,即将迎来狂风骤雨, 拂晓前的黑暗随着曙光正在慢慢退却,然而2号战区总指挥赵家山的脸色却更加的阴郁凝重。他在大型沙盘前已经徘徊了一夜,沉默中的他用犀利的目光,一遍遍的审视着浓缩到沙盘里的每个高地和山凹,马上就要打响的战斗已经在他的脑海里进行反复的推演。指挥部里的所有军事参谋都静静的伫立在旁边,他们能感受到雄狮般的赵家山马上就要爆发怒吼,所以谁也不想破坏他此时的心境。 两个时钟分别悬挂在大型军用地图的两边,处在相同位置的两个时针,在寂静中飞快的往前跳动着,马上就要到达命悬一线的尖锋时刻。赵家山转过头来望着时钟,咬牙切齿十分凶狠的说了一句:“给我,打!” 随着这道简短命令的发出,如暴雨倾泄般的各种大口径炮弹,在晨光渐亮的天空发出撕裂般的恐怖鸣叫。铺盖在连绵山野中的白雾,顿时象被无数的尖刀挑破撕乱的白布,扭曲凌乱的在山间滚动。密密麻麻的冲天火光如地毯般往前覆盖推进,乱石与泥巴包裹着枝叶与蒿草,被翻滚着黑烟的气浪高高抛起,又如暴雨般散落下来。 赵家山听着前方战炮隆隆,他又声音严厉的说:“传我命令,让所有炮兵分队统一射击诸元,火力覆盖继续向前推进!同时将炮弹更换为延时引信,防止步兵冲锋地带有耗子洞!” 最新命令通过电波发往所有炮兵分队,接下来所有高速飞旋的炮弹,在触地的瞬间都不会再炸响,而是借助巨大的飞行惯性深钻入了地下,然后再把TNT的高效能量释放。这对深藏于地下的坚固工事,是毁灭性的打击。 喜欢长驱直入突击作战的赵家山突然谨慎起来,让指挥部里的所有人都有些诧异。军事参谋看到赵家山的目光,死死的盯看着沙盘上的一处山口,他小声问:“首长,按计划步兵此时应该……” “不!”赵家山打断军事参谋的话,目光依然停在沙盘中的205地高,说:“尽管在开战前我们的侦察分队,对前沿进行了细致的侦察,但是我还是怀疑在205高地的下面,有敌人的坚固事事隐藏火力。这里地势险峻枝叶茂密,我宁可多打几发炮弹,也不能让我手下的步兵兄弟搭上一条命。”赵家山说着走到指挥所的瞭望口,拿起望远镜看到了烈焰沸腾的山峦,他目露寒光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又抽搐着跳动起来。 就在炮火驱散浓雾往前推进的时候,对方的炮火也开始回击,但是在地动山摇的巨大轰鸣声中,明显感觉到了有些气力不足。 方天勇的一营所处最前沿阵地,敌人零星的炮弹不时散落在战壕的周围,被炸飞起的稀泥散落到战士们的身上。方天勇听着滚雷般的炮声还在不停的往前推进,但是却迟迟没有步兵冲锋的命令传来。他爬卧在战壕里正在纳闷儿,这时三连长刘二宝从战壕的另一头爬了过来,凑到方天勇的耳边大声喊:“营长,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老师长这大过年的不会只用开山炮,而忘了我们放小鞭儿吧,如果再不往上冲,就他娘的憋疯了!” 方天勇转过脸来刚想说话,忽然他听到了炮弹的鸣叫,慌忙伸手把刘二宝的头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一发敌方射来的炮弹在战壕后面炸响,厚重的泥土散落到他们二人的身上,呛人的浓烟顿时充满了整个战壕。刘二宝从湿粘的泥土里钻出来,咳嗽着又大骂了一句。方天勇也从土里钻出来,抹了一把沾在脸上的泥土,对着刘二宝的耳朵大声喊:“你给我看好你的连带好你的人,别在这儿给我乱喊乱叫的!你这个刘大脑袋要是给我开了小差,我可要狠狠的收拾你!” 刘二宝抬头看了一眼方天勇,在战壕里翻坐起来刚要离开,他忽然象又想起了什么,忙凑到方天勇的耳边又大声喊:“想了好长时间了,我想告诉你件事,我怕光荣了就没机会和你说了!”
方天勇正在低头擦拭手表看时间,听刘二宝这样讲,忽然感觉这个刘二宝现在有点罗嗦,他白了刘二宝一眼没有说话。 刘二宝又往前凑了凑,把一只手放在方天勇的肩上,大声喊:“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和……”刘二宝的话还没有说完,又一发突来的炮弹在战壕前方炸响,翻卷的气浪与浓烟顿时又充满了战壕,紧接着纷飞的泥块从空中落了下来。一块足有半个砖头大小的泥巴砸落在刘二宝的钢盔上,他又有些懊恼的大骂了一句,就在这时报话兵跑到方天勇的身边,转达了指挥部传来的冲锋命令。方天勇马上扯着嗓子,大声对报话兵说:“向全营传达我的命令!承正三角营战术进攻队形,开始战斗!” 还没等报话兵的命令传达到三连,连长刘二宝已经弯着腰拎枪,在泥泞不堪蜿蜒曲折的战壕飞快的跑过,他在奔跑中并伸出一只大手,在每名战士的后背上快速的抚过,并且大声喊着:“全连注意!准备战斗!” 刘二宝是步兵三连的老连长,这些参战的士兵都是他自己一手带起来的战士,所以在即将沐浴战火闯入枪林弹雨时候,自己亲手拍过他们的后背,他就是想让自己手下兄弟知道,连长会和他们一起冲锋陷阵并肩作战。 轰鸣的装甲战车从阵地侧翼冲出,开始掩护步兵进行冲锋。随着一颗雪亮的白色信号弹窜上天空,方天勇大声吼叫了一声拉上枪,和战士们一起从战壕里跳跃了出去。腹地上浓密深厚的蒿草与树丛,被重炮从地里掀翻起来,原本就泥泞的地上更加坑洼不平,硝烟与雾气混在一起四处弥漫。 虽然经过了强大炮火的压制,但是205高地上的敌人还是做出了垂死的挣扎,开始用轻重火力一起,向着峰涌而来的绿色身影疯狂的扫射,而且刚才有些散乱的炮火也开始集中起来,很显然对方也重新调集了炮兵。方天勇刚刚往前跃进了几十米,便不得不跳到装甲车后面的一个弹坑里隐蔽。急密飞来的子弹碰在坚硬的装甲车叮当作响,在擦碰出刺眼的火星后又流飞向别处。 敌人最后的疯狂,没能阻挡住排山倒海般的装甲战车与步兵凶猛。轰鸣的装甲冲跃上了205高地,在敌人修筑的掩体工事上横冲真撞,顿时惨叫声与爆炸声连成了一片,此时翻滚的黑色浓烟已经取代了白色雾气。 方天勇刚刚跳进敌人战壕,忽然一处山洞做成的掩体里,传出了急密的枪声,紧接着正在战壕中搜索的两名战士倒在了地上。方天勇马上趴卧在地上,慢慢的爬了过去。一名战士被射穿了腹部躺在地上,有大量的血迹从军装下涌出来。另一名战士大腿中枪,但是他瞪着血红的眼睛还想往前冲。方天勇马上向他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不要动,接着自己快速的爬到腹部中枪的战士身边,用胳膊搂住他的前胸拖曳到战壕的拐角处。这时刘二宝飞身从战壕上面跳过,回头看到下面的方天勇和伤员后,他马上从战壕上面跳了下来。由于是自己连队的战士受伤,刘二宝马上心疼的把战士抱在了怀里,扯出一团纱布捂在还在冒血的伤口上,说:“兄弟别怕,连长在这呢……”他说着回头又大喊了一声:“担架!给我快点!” 看到刘二宝接手了伤员,方天勇在战壕里匍匐前行,慢慢接近了有暗枪射出的掩体。他刚要往前再跃进,忽然一串子弹射出来,钉射进了方天勇身边的稀泥里。他连忙滚动身体从战壕里跳出来,回头向着远处背着火焰喷射器的战士招手。这名战士马上往前紧跑了几步,扑倒在了方天勇的身边。方天勇对着战壕里一指,高强度的火焰立刻向前冲喷了出去,在战壕里拐了一个弯回旋着冲进了掩体,顿时掩体里传出了惨叫声,有三个燃烧的火人从掩体里跑出来。方天勇马上举起枪,把这三个敌人给放倒在地上,提前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刘二宝送走了受伤的两名战士,双眼喷着怒火冲跑到身上还烧着火的尸体面前,又恶狠狠的补上了几枪。忽然在枪炮连天的沸腾中又有一声尖利的鸣叫传来,刘二宝马上预感到了袭来的危险,他忙跳窜起来把刚刚跑到自己身边的方天勇按压在了身下。就在他们卧的同时,炮弹在战壕上沿炸响,刚刚被烈火烧过还发烫的厚重土块,重重的挤压在了刘二宝宽大的后背上。强力冲击的气浪刚刚掠过,刘二宝象头憋气的公牛一样,马上从方天勇的身上起来,在奔跑中抖落身上的尘埃,与英勇的战士们一起冲向205高地最后的主峰。
方天勇刚从烧焦的碎土里钻出来,营部的通信员与报话兵便围拢上来。方天勇来不及把脸上的泥土抹掉,马上让报话兵分别要通营教导员与副营长,及时了解了另外两支连队的战斗情况后,马上又与三连战士们一起冲锋陷阵。在快速向前突击中,方天勇发现了敌人许多隐藏的地下暗堡,都被钻入深土的炮弹掀翻出来,深埋于地下的敌人血肉横飞,血水伴着泥浆充满了每一个弹坑。现在方天勇明白了为什么炮兵持续的轰炸开路,要不然此时冲锋的步兵,就会被这一颗颗暗藏的毒牙咬掉,也会变成这弹坑中的团团血污。 马上就要越上205高地主峰的步兵三连,忽然被两个交叉火力点压制在了半上腰。趴在弹坑中的刘二宝亲眼看到,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战士中弹倒地,气得他咬牙切齿的直骂。但是由于对方是两挺高射机枪火力凶猛,两名想要上前抢救伤员的战士刚刚往前,又中弹翻滚倒在了地上,灼热的伤痛让受伤的战士发出痛苦的呻吟,这更让刘二宝心如刀绞般的难受,他侧身在弹坑里换上一个弹匣,扯着嗓子大声喊:“都别着急,连长马上就救你们……这帮狼操的兔崽子!”刘二宝说着把枪举出弹坑向着上面扫射,这时他又看到更让他心痛的一幕,两名受伤的战士刚要匍匐着爬向弹坑,急密的子弹再一次从他们的身上掠过,已经浑身是血的战士马上趴在地上不动了。 “啊——”刘二宝把身体缩回弹坑后,紧闭上双眼大声吼叫了一声,看到自己的战士挨打,那比自己中枪还难受。由于主峰的山势陡峭,装甲车把步兵护送上205高地后,便没有再向主峰上进发。所以敌人仅剩下的两挺高射机枪也随之嚣张起来,不停的调换射击地点和角度向着峰下疯狂的扫射。枪口喷射出的红色火焰,让刘二宝的眼里也变成了一片血红。 一班长何富贵带着一名战士爬到了刘二宝的声边,大声说:“连长,调大炮轰他个鸟地!” “纯扯淡,就他娘的这两只耗子了,还调大炮来轰,这还不让兄弟部队笑下大牙来呀!”刘二宝脸上沾满了黑色烟灰,说话的时候只能看到他嘴里的白牙在闪动。 “连长那怎么办,那就用火箭筒、手榴弹、喷火器一起上,怎么还拿不下这么个破土包。”何富贵说着从战士的手里接过了火箭筒,你还没等刘二宝发表意见,他已经从弹坑里探出了身体,对着主峰上的火力点发射。随着火箭弹的呼啸而出,何富贵的身体也猛的向后仰倒下来,挤压在了刘二宝的身体上。刘二宝马上意识到出问题了,他迅速翻转身体把何富贵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看到何富贵的前胸与后背已经浸透出大量鲜血。 “阿贵!阿……”刘二宝看到何富贵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而眼睛里的光芒也在慢慢的暗淡。“卫生员!卫生员,他妈的担架呢!”就在刘二宝大声叫喊的同时,何富贵的眼睛如同一盏狂风暴雨中的油灯,在飘摇中跳动之后慢慢熄灭了。刘二宝低头望着怀里瘫软的战士,嗓子里象塞满了棉花而肿胀的发不出声音。卫生员带着担架终于靠了过来,把何富贵从刘二宝紧抱的怀里扯出来放到了担架上。 刘二宝想哭却没有眼泪,战争中的生命就象是寒冬中的枯草,脆弱地轻轻一碰便会瞬间折断。刘二宝的目光还没有从走远的担架上收回来,方天勇飞身跳进了他的弹坑内。他看到刘二宝沮丧的眼神,和沾染在手上的鲜血后心里马上明白,忙上前拍了拍刘二宝的肩膀。接着方天勇马上让报话兵通知副营长所带领的一连,从右翼向主峰发动进攻,同时营里所有的无后炮对主峰集中轰炸。
随着密集成簇的黑烟升腾,主峰上传来了凄惨叫声,但是这微弱的叫声很快又被爆炸声淹没。被气浪高高推起的碎石,夹杂着肉末与血雨四处散落。刘二宝感觉到了时机成熟,马上大声叫喊着与战士们冲上205高地主峰。烟尘四起的坑道里只剩下了炸零碎的残肢断臂,经过搜索再没有发现反抗敌人,刘二宝马上从战士手里拿过军旗,往前紧跑了几步把旗杆深深的插进了烧焦的泥土里,鲜红醒目的旗帜马上在硝烟弥漫的高地主峰上开始飘扬。刘二宝刚刚把旗杆插稳,一颗袭来的流弹撞击到他的后背,让他的身体与旗杆马上歪斜下来。刘二宝马上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把旗杆搂抱在怀里扶正。正在布署全营防御的方天勇,转头看到了身体倾倒的刘二宝,他忙飞跑了几步扑倒在地上搂抱住刘二宝,同时也伸手与他一起扶正了旗杆。几名战士也怕再有流弹飞来,也忙冲跑过来扑倒在地上,用身体围护在了周围。 与此同时2号战区指挥所里,赵家山透过高倍望远镜,也看到205高地主峰上飘扬的军旗,更看到了用血肉之躯护住军旗的身影。赵家山放下手里的望远镜,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脸色十分凝重的说了一声:“好!真他妈的尿性,是我1师的种儿……” 闷雷般滚过的炮声地动山摇,肆虐燃烧的战火把大地烤的滚烫,原本就发红的泥土变的更腥红,黄国强在持续的高烧而引起的昏迷中,他全副武装的奔跑在发烫的土地上,身边重炮的炸点一直没有停过,就象是有种巨大的吸力在牵引着他,想停都停不下来。 随着脚下土地的温度的慢慢的退却,黄国强渐渐的有些恢复了意识,他在半梦关醒之间听到了忙碌的脚步声,还有各种金属器械的碰撞声。他干涸的舌头蠕动了一下,用微弱的气息问:“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的耳边有人轻声问:“你在说什么?”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黄国强又用微弱的气息说。 那个声音又说:“你没有死,你也不会死的,你如果要是死了,怎么能对得起两位拼死救你回来的兄弟呀。” 最后这句话虽然简短而轻微,但是却象一把钥匙打开了黄国强沉重的记忆之门,他仿佛看到了两个疲惫的身影子,担着一副担架艰难的走在茂密的丛林里。还有那条袭击缠绕自己的树蟒,与残忍折磨自己的敌人,都渐渐的浮现在黄国强的脑海之中,他在心里默默的说,为了两个救我回来的兄弟,我也要活下去。 现在黄国强已经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又轻声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我……两个兄弟……” 带挂着一丝清香的气息,再次在他的耳边吹过,说:“我是燕子,你好好养着吧,你现在已经安全了,不会有事了。” “燕子……燕子,你……”黄国强刚想说什么,这时外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疼痛难忍的叫喊声。 燕子马上又在黄国强的耳边说:“老黄不要说话了,你要好好修养,现在一线的伤员下来了,我要做手术了。”燕子说完如一阵轻风般跑了出去。 此时轻重伤员都堆放在地上帐篷前的地上,护士们正在进行检查分类,然后进行不同的救治与手术。燕子刚刚跑到帐篷外面,一名护士马上冲跑过来,让她马上到手术室进行手术。燕子跟护士跑进手术帐篷,看到已经有两名浑身是血的战士,分别躺两个手术台上。他们脸上都沾满了黑色的烟尘,很难分出他们的年龄。由于剧烈疼痛的原因,这两名战士的身体不停的抽搐抖动着。 燕子双手正在消毒的同时,两名护士飞快的帮她穿上了手术服,同时几名护士开始用剪刀,把战士身上被血泡透的军装撕扯开。燕子平端着已经戴上消毒手套的双手,十分冷静的站立到了战士面前,旁边的护士把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放到了燕子的手里。 躺在燕子面前的这名战士,前胸和腹部上均有弹洞向外冒血,而且其中一条胳膊还有重度烧伤。他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目光散乱的张望着,牙齿如身体进入极度深寒一样,上下磕碰的咔咔直响。燕子挥手示意护士准备好止血钳,然后轻声的说:“战友别怕,手术马上就开始。” 战士散乱的目光亮了一下儿,然后用跳动的气息说:“妈……妈妈,是……你吗,我听到你说话了……你怎么……来了。” 燕子听到战士的话心里一阵发酸,她手里的手术刀已经划开战士的肌肤,开始在他的体内寻找出血点和致命的弹片。手术台前的护士们紧张忙碌,刚刚把救命的血浆输入这名战士的体内,没想到他的身体却慢慢的停止了抖动。燕子十分清楚的听到,战士用最后一丝游离的气息说:“妈……我……凯旋回来了……”说完的时候他脸上惊恐慢慢的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幸福的笑容。
心存遗憾的燕子伸出手,轻轻的帮这名战士把眼睛合上,她为没有在死神的手里抢下这个年青的生命而内疚。护士们拿一套新军装走过来,开始为战士擦拭身体。旁边手术台上的战士双眼被炸瞎,而其中的一条腿因重弹而不保,他带着哭腔大声喊着:“医生……求求你们了,我的眼已经瞎了,你们……一定要保,保住我的腿呀。”伤痛中的战士其实还不知道,此时医生们正在为他做截肢手术。 忙碌中的燕子不知道抢险救了多少生命,更无法记清送走了多少英勇的战士,在她的感观世界里,除了大团的血污就是痛苦的呻吟。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野战手术帐篷的时候,忽然看到天空和大地都变成了血红的颜色,有些天旋地转的她忙蹲坐到了地上。 如血的夕阳映红山野,零星的炮声还不时的响起,燕子脚下的红土地也随之颤抖。她从地上慢慢的站起来的时候,忽然有一种强烈饥饿迅速传遍了全身。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久没有吃饭了,而此时肚子里的小生命也应该饿急了。这时两名护士向着她跑过来,扶住了身体有些摇晃的燕子,她们把她扶到帐篷前的椅子上,又给她盛来了一盒米饭。燕子感觉从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她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当第三盒米饭吃到第三盒时,站在燕子旁边的护士给拦住了,她们没有想到燕子的饭量会变的如此的大。当燕子告诉两名护士,自己是替肚子里的孩子吃的,这两名护士这才让她吃下了第三盒米饭。 在天边的最后一抹阳光隐去的时候,黄国强终于睁开了双眼,尽管眼前的景象还有些模糊,但是他还是认出了站在身边的燕子。黄国强想活动一下身体,没想到浑身上下都传来剧痛。 燕子脸上带着笑意说:“老黄呀,你还是老实的躺着吧,现在你的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就象是一个被霜打过的茄子,你能活过来可是不容易呀。” 黄国强僵硬太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没有气力的说:“你这个调皮的小燕子,你不能找个好点的东西打比喻美化一下我老黄呀,我老黄再糠也不能是茄子呀。” 燕子看到护士端着换药的托盘进来,忙走到黄国强的近来,说:“行了,是茄子还是西红柿咱们一会再说,现在护士要给你脚上的伤口换药了,你忍着点疼吧。”说着把一条毛巾放到黄国强的嘴边后,又说:“我怕你忍不住,嘴里还是咬上点东西吧。” “燕子,我黄国强天生就是硬骨头,没事的,你就放心给我换药吧。”黄国强望着燕子很自信的说。 燕子直接把毛巾按压到了黄国强的嘴上后,又说:“老黄呀,毛巾放在你的嘴上,要是疼的受不了你就咬,如果想叫出声来也行。这次是给你脚上竹签的穿刺伤口换药,应该是很疼的。”燕子说完了转头又对护士说:“开始吧。” 护士轻轻的绕开包在黄国强脚上的纱布,伸手握住了穿透他脚心的药捻,开始往外慢慢的抽动。一股尖细撕裂般的疼痛瞬间从脚心透射出,让黄国强紧皱眉头并咬紧牙关。站在旁边的燕子看到了黄国强脸上渗出的汗水,她看到护士拿出新消毒药捻的时候,忙把放在黄国强嘴边的毛巾塞了他的嘴里。 黄国强细眯着双眼,张嘴狠狠的咬住了毛巾。消毒药捻在脚心通透的洞里,如钢锯般来回的拉扯,让黄国强挺直身体的同时,又开始用牙咀嚼撕咬毛巾。黄国强从军以来受伤无数,体验伤痛也不止一回,但是今天这种近似于折磨人的疼痛,还是有生以来第一回体验。虽然坚毅的黄国强没有哼叫一声,但是当护士把新药捻放好包扎完后,他浑身上如雨淋般湿透,而且嘴里的毛巾也被咬烂了。在许多年以后,黄国强回想起脚上的换药伤痛,他都记忆于心耿耿于怀。 “这根该死的竹签,这辈子我都不会忘了它,如果不是这个龌龊的鬼东西,我也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黄国强咬着牙喷着粗气说。 燕子给黄国强擦着脸上的汗水说:“今天也有许多战士在冲锋中,都被这种沾过牛粪的竹签,刺穿了脚底而退出了战斗。这种伤很难治,前期的伤痛与后期的换药痛苦,对伤员都是很折磨的。” “战斗……现在方天勇和刘二宝,他们都在哪里?你与他们见过面吗?”黄国强慢慢把紧交的牙关松开后又问。 燕子放下手里的毛巾,沉吟了一下儿说:“我来到这里后还没有见到他们俩。方天勇从部队走的时候我们也没有见面,他只给我留了一封……简短的信,向我交待了一些事情……” 燕子的话让黄国强沉默了,而燕子把话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感觉到鼻子有些发酸,她对方天勇无尽的思念与牵挂又涌上了心头。水火无情枪炮无眼,燕子回想起手术台上浑身是血的战士,便能想象的出一线战斗是何等的激烈。她内心虔诚的默默祝愿,希望方天勇与他的战友们,都能安然无恙的凯旋归来。 燃烧跳动的火光还在坑洼不平的山坡上晃动,浓浓的血腥与烟雾混在一起,随着温热的夜风四处飘散。刚刚又击退了敌人的一次反扑,战士们都丝毫不敢松懈的趴卧在掩体里。刘二宝向着山下浓密的丛林看了一眼,然后把身体依靠在掩体的墙壁上,伸手从后屁股上扯过水壶晃了晃,里面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拧开盖对着干裂的嘴唇空倒了半天,只有两个水滴落进了嘴里,他有些无奈的把水壶又收了起来。在狂奔与跳跃中身体大量的出汗,经过了一天的战斗以后,身体里所含的水份也就不多了。 忽然一个水壶递到了刘二宝的面前,刘二宝回头看到是一张干瘦的黑脸,正是刚刚成为一班长的胡亮,此时嗓子里虽然直冒火,但是刘二宝还是十分不忍心喝战士的水。忙说:“收起来吧,我不喝。”
“连长喝吧,我这壶水一直就没怎么喝……”胡亮的话还没有说完,刘二宝伸手推开胡亮的水壶后,说:“你还是留着自己喝吧,我现在不是怎么渴。”刘二宝的话刚刚说完,旁边的身战士马上向他发来了信号。刘二宝和胡亮都凑了过来,顺着战士的指引看到了夜色下,有几个身影在山坡下不时闪过。刘二宝冷笑了一声,小声说:“就这样的几把刷子,还敢到你宝二爷的地盘上来搞偷袭。”说着转头对胡亮说:“你小子刚刚顶了何富贵的班儿,今天本连长要考考你的业务,跟我下去捉几个活的怎么样,有胆儿吗?” 胡亮听刘二宝这样说,马上变的兴奋起来,忙用家乡话大连口音说:“连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有没有胆儿,说走咱就走,我也让你看看我是不是你二宝连长的徒弟。” 刘二宝一拍大腿,马上对旁边的通信员说:“马上向全连及兄弟连通报,不要开枪,我下去抓两个‘舌头’上来。”他说着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具,然后带着新任班长胡亮,向着破烂不堪的山坡悄悄爬了出去。 敌人前进的速度很慢,并不时的向着周围变换着方向,并不时的向着地上埋放着什么。刘二宝等接近了对方后,感觉到这四名敌人并不是来偷袭,而是悄悄埋放地雷的和竹签的。刘二宝强压住心里的火气屏住呼吸,从敌人的右翼悄悄的绕了过来。爬卧在地上还在用手挖土的敌人,没有感觉到危险我来临,从包里拿出一个铁盒子放进坑里,双手刚要拢土埋起来,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身后股冷风吹过,还没有等他回头观望,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捂压在他的脸上,紧接着脖子里有锋利的硬物快速的抹过,伴随着热流的向外喷涌,敌人也明白了自己的归宿,身体也随之慢慢的瘫软了下来。 胡亮看到连长刘二宝已经顺利的解决了一个,他也如旋风一样跳窜起来,把身体扑压在另一名敌人的身上。由于这名敌人身体有些强壮,胡亮刚刚用胳膊搂卡住对方的脖子,他竟然在地上滚动直来,接着把胡亮按压在了身下。趴卧在旁边的刘二宝顿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怕引起另两位注意而逃跑,马上把枪口对准了不远处的两个人,也许埋地雷需要全神贯注,另外两名敌人还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仔细工作,并没有转回头来看一眼。 骑压上胡亮的敌人显然也不想惊动大部队,他一只手掐着胡亮的脖子,另一只手想来抢下胡亮手里的匕首。但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让他骑压到上面是胡亮故意所为,敌人的另一只手还没有握上持刀的手腕,胡亮的手已经用力的向上扬起,十分准切的钉插进了敌人左胸心脏的位置,血顺着刀口风槽喷洒到了胡亮的脸上。借着朦胧的夜色,胡亮看到敌人消瘦的脸极度扭曲并张大了嘴巴,他怕敌人发出呻吟忙又滚动身体,把敌人压在了自己的身下,同时把手也捂压在敌人的嘴上。 正在专心埋雷的两名敌人刚把雷布好,他们二人几乎同时,都感觉到了后面有人轻拍了一下自己。他们以为是同伙叫他们回撤,刚刚把脸转回来,一记重重的闷拳砸在了他们的脸上。还没等他们做所任何的反应,反臂拧摔又被重重的丢到地上,还不及大声呼救嘴里便被塞进了两团发酸发臭的东西,紧接着身体上便被飞快的绕上了绳子。 等把两名俘虏的敌人捆绑好了,刘二宝又和胡亮绕过刚刚埋好的地雷,把另外两名敌人的尸体当作诱饵,放到了地雷的前方。如果敌人摸过来想拖走尸体的话,必然要踩响他们自己埋下的地雷。 刘二宝和胡亮刚刚把两名俘虏带回到高地的掩体里,远处便传来了几声爆炸声。刘二宝有有些得意的忙说:“亮子,本连长的这招高吧,这就叫自己种的果子自己吃,呵……刚才的那几颗雷都响了……”刘二宝的话还没说完,看到胡亮向着他身后张望并伸手悄悄碰了他一下儿。刘二宝回过头来,看到方天勇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夜色下虽然看不清他的脸色,但是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方天勇的怒气冲天。 “谁让你下去的?”方天勇低吼着问。 “我。”刘二宝话说的虽然干脆,但是也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刘二宝你的胆子不小呀,胡闹!现在全营统一指挥!你没有营部的命令,就敢给我带着兵离开阵地下去抓活的,你这是要干什么!现在我对你提出严重警告,下次你再给我擅自行动乱折腾,军法处置!”方天勇的话如钢钉般坚硬清脆,夹带着威严与寒气。方天勇看刘二宝把脸转向别处沉默着,忙对着胡亮说:“你把这两名俘虏押到后面去。” 方天勇看到胡亮拖着两个人在坑道里走远了,他拉了一把刘二宝,二人背靠墙壁坐在了地上。方天勇摘下水壶递给刘二宝,把语气放缓了问:“军法处置你是小事,关键是敌人四处布雷,我也是怕你遇上危险。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同于救老黄时的单兵侦察了,这全营百十号兄弟都跟着我们呢,一定要避免不必要牺牲。” 刘二宝仰头喝了一口水,又把水壶还给了方天勇,然后说:“行了,营长你别说了,你也不用在这给我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还给我做什么思想工作了,我刘二宝面对奖惩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对了,你后背后上的伤没事吧?”方天勇关心的问。 刘二宝起身蹲坐到方天勇的对面,拿出刚才用过的匕首在地上增了增,说:“没事,后背上就是擦破点皮。你放心吧,我刘二宝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上次枪子把我脖子穿透了我都活过来了,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刘二宝说着把刀收起来,点上了一支烟又说:“对方的狙击手也真是个二五眼,向着我开枪,贴着我的后背打,一看就是和他师娘学的手艺。” “不过……还是要小心一些。”方天勇望着刘二宝嘴上忽明忽暗的烟头说。 刘二宝把嘴里的烟紧吸了几口,拧灭在地上后说,要去连队阵地查看,便起身离开了。方天勇望着刘二宝弯腰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在冲锋前的一刻,他好象是想要告诉自己什么,结果被突然袭击来的炮弹给打断了。这个刘二宝想要告诉自己什么呢? 随着深夜的来临,白色的雾气又开始在山野间蔓延。战士们身上被汗水打湿的军装,刚刚让体湿烘干不久,又被水份浓重的雾气给漫透。在午夜里零点钟的时候,方天勇的先锋一营在205高地上,准时与三营进行了交接换防。他们又接受了一项新秘密任务,开始向战争纵深紧急穿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