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永远十七岁 ―――追忆济宁籍一等战斗功臣顾克路烈士 本报特约撰稿人 孙兆群 20年前,我从军校毕业,被分配到一九九师第五九六团双大功七连当一排长。这是一支战争年代屡建战功、开国大典第一个通过天安门广场接受毛泽东、朱德等开国元勋检阅的英雄部队。顾克路烈士就是我训练的第一批新兵。 同他一见面就给我留下了深深印象:园园的娃娃脸上长着一双很有精神的大眼睛、双眼皮;一开口说话,两个个性很强的漂亮小虎牙不时地挤到唇边探头探脑;微微一笑时,娃娃脸上的两侧就显现出两个对称的漂亮的小酒窝。通过交谈,我知道他是济宁邹县的北宿镇小北村人,初中刚毕业,今年18岁了,但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已告诉我,他其实不满18岁,后来知道他竟然刚满16岁。他会木工活,家里房子的门窗就是自己的作品;父亲是抗美援朝的老战士,在朝鲜战场上拼杀了3年,负过伤也立过功,现在小北村面粉厂做修理工;他会武术,当时部队刚编发的军体拳,也能打得下来……我入伍之前也是个爱玩拳的人,知音相遇自然十分高兴。我悄悄告诉他:“这里你不熟,我走到什么地方你就跟到什么地方,别走丢了。”他就这样“小尾巴”似的跟我进了营房,也跟我走上老山前线。 1985年5月15日,我作为部队的先遣人员,带领部分班长利用早晨的大雾潜入了位于老山主峰最前沿的防御阵地1073高地。5月21日早晨5时左右,后续部队从老山主峰出发向1073高地阵地进入,顾克路跟随在一班长陆永仁的后面,当前进到又窄又难走的通路时,陆永仁一不小心踏响了一棵七二式防步兵压发地雷,牺牲在向后方输送的路上。陆永仁同志的牺牲,让我们这些第一次参加战争的战友,认识到了战争的残酷。 5月24日敌军对我前沿阵地进行了试探性进攻后,次日下午即展开了大规模进攻。这一仗打了十多天,这就是著名的“5?31大战”。最难忘的是5月31日黎明时分,战斗最激烈最残酷的阶段。三排的防御阵地1153高地上,全排伤亡超过三分之一,排长陈鞠生同志牺牲,最危机时敌人打到了1153高地的最前沿,坚守任务非常吃紧,我在电台上用密语向连长建议“唯一的办法是派一个加强小组前去支援!”我话音刚落,顾克路就挺身而出,在隆隆的炮声中大喊“排长,我去!”我来不及多想就同意了,给他调了3名同志,并补充了弹药,配上一部电台,我问他还有什么要求,他回答:“我请求加入党组织,就以我的实际行动来考验我是否具备了党员的标准和加入党组织的条件吧。”我答应立即向上级党组织汇报,并一再叮嘱“一定要活着到达1153高地,只要活着上去就是胜利。”他们头上躲着炮弹脚下防着地雷,凭着练就的过硬技术,利用敌炮火打击的间隙,他们顺利地到达了1153高地,协助坚守的战友们打退了敌人的多次进攻,稳定了我们的防御态势。根据他的战场表现,在战场这个特定的环境里,连队党支部利用电台这种特殊的通信工具,召开了支委会,决定吸收他为中共预备党员。顾克路成了连队最年轻的中国共产党党员。 我们虽然处于战斗的最前沿,但十多天的战斗咱们没有丢失一寸阵地、没有一人伤亡,上级首长给予了高度的肯定。战场平静下来后的第二天,上级任命我担任副连长,结束了8个月的排长生涯。 1985年8月29日,我接到连队撤出战斗到后方休整的命令。军人特殊的敏感使我意识到将有更重的任务需要我们这个双大功连队去完成。果然,8月31日上级就传达了攻打968主峰及相连三个高地的命令。我被任命为突击队长,具体组织、指挥此次战斗。 顾克路听到有新的战斗任务,就粘上我:“我是您带的兵,您对我是了解的,我是党员,我不会给您丢脸,我当突击队员一定能完成任务……”几个月的防御战斗,连队已牺牲了5名战友,我深知战争的残酷性,当突击队员就是准备牺牲,他毕竟年龄太小。我的“顾虑”不好讲,只能坚持一条―――突击队不要你。接下来的几天他就开始了对我“死磨硬缠”,今天给我写份决心书,明天给我写份请战书,后天用刺刀挑开手指写血书,最后,跟我摊牌并质问:“副连长,我从当兵就跟着您,您还对我不了解吗?我知道当突击队员要牺牲,但为了祖国的安宁、也为了连队的荣誉,就是一个牺牲的机会您也得给我!我是党员,我应该当突击队员!”我望着他激动的样子和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还能说什么呢。二十年前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在祖国的挑选面前你义无反顾,为了祖国和连队的荣誉勇往直前。可二十年后,拉关系走后门的哪一个不是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呢?! 1985年12月2日早晨,作战时间7时30分战斗打响,我军炮火铺地毯似的在越军阵地上间歇性的轰炸了1小时40分钟,9时10分我下令第一梯队发起冲击,敌在被我炮火炸的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之际我们顺利拿下第一个高地,第二梯队也乘胜夺下第二个高地,当向主峰968高地发起冲击的时候,敌伪装极为严密的一个倒打火力点开枪了,把正好冲到跟前的他的右腿打了四个窟窿,他从身上解下一条止血带(每人带4至6条)在伤口的上端勒住止血,又解下携带的两条爆破筒接续起来,爬到火力点的跟前,拉着了引信,但他并没有立即将爆破筒送入敌火力点,而是压到了身子下面,伸出指头数了1、2、3、4,四个数之后(68式爆破筒引信的延期时间是5-5.8秒,数4个数大概时间四秒种,假如一拉火,就将爆破筒送入敌火力点,那么敌人就有将爆破筒给扔出来的时间),就立即将爆破筒塞进了敌火力点,随着一声闷响,火力点被炸上了天。后来我们清理这个火力点情况的时候,发现能辨认出人形来的有两具敌人的尸体,就是说这个年青战士在四处负伤的情况下还炸掉了一个火力点,炸死了两个敌人,而他最大的贡献是解除了来自我冲击分队的侧后危险。这时,敌人的炮火也反应过来,对我实施火力报复,很不幸的是一发炮弹打在了他的身边,把他炸起了好高、好高,他的左腿比身体飞得还要高,左腿拖着长长的绑腿带像风筝一样在空中飘着……他昏迷了,是炮弹的爆炸声把他震醒,他抽出一条止血带在断腿的上端勒住。这时在他的面前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向后爬回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就有我们的救护队员,这是一条生还的希望之路;一条是一往无前打到敌人的最后一个高地。克路毅然选择了后者。他的左腿炸掉了,右腿被打了四个窟窿,已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冲击了,他将冲锋枪放到两个手里面托着,利用肘部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向前爬。由于姿势太低视线不好,爬偏了方向,出乎意外地爬到了968高地左前方的一个敌屯兵洞前,这些倒霉家伙的注意力完全被我冲击分队吸引着,万万没有想到有一个小战士已经来到了他们鼻子底下。他把冲锋枪交到左手代替左腿将身体撑起来,右手从挎包里掏出了两个82-1式手雷,用牙咬着拉火后投向了洞中,他在倒下瞬间顺势把冲锋枪指向了洞口,扣响了扳机,打出了一个长长的、长长的点射。就这样卧在用自己鲜血染红的土地,带着对敌人的仇恨、对党和国家无限的忠诚,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当副班长郑志学向我报告这一悲痛的消息时,我绝不愿相信这是事实。这时我也多处负伤,只有右臂还能活动,我叫救护队员将克路抬到我身边,当我看到他的遗容时,我眼前一片漆黑,感觉到头皮发炸,他头上身上都流着血,左大腿像飓风拧断的树茬子一样批批拉拉的,骨头呲在外面,肉让炮弹炸得黑糊糊得紧贴在骨头上,筋腱在外面支楞着……嘴里面流着血,由于他爬的姿势低,嘴里灌进了很多土,与血粘在一起成了血泥,把嘴撑得很大,他的副班长跪在他的跟前,用手一点一点地将嘴里的血泥巴掏出来;他两手紧紧地抓着冲锋枪,右手食指紧压着板机,两个救护队员用了很大劲才把你的手掰开。悲痛把我激怒了,我怒吼着向报务员下达命令:把这个高地上的敌人,给我斩尽杀绝,一个不能跑掉!战友们怒喊着“为顾克路同志报仇”,向主峰发起冲击,仅用25分钟就打下了三个高地的表面阵地,并从截获的敌电报中得知我们共杀死了敌人87名。这一仗被首长们称之为:是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实践了“牺牲我一个,幸福十亿人”的诺言,克路走了。他被追记一等功,革命烈士,县委、县政府(当时为邹县)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全县父老乡亲为有他这样的英雄而自豪,各级政府对他的父母也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 顾克路的父亲顾天金老人的高风亮节,为我们展现了共产党员的高尚品质。这位抗美援朝的老战士在朝鲜战场上拼杀了3年,立过功,负过伤,复员后,一直在村里的面粉厂默默无闻地工作了近五十年。在县委、县政府(当时为邹县)为儿子举行的追悼大会上,这位可敬的父亲从微薄的抚恤金中拿出了200元钱(当时可是个大数字),为顾克路交了最后一次党费。顾克路的大哥痛苦得精神近乎失常了,老人又将唯一健康的小儿子顾克安送到了部队。廿年来,老人从来没有以烈士的名义向组织上提过任何要求和条件。 面对这位为祖国的国防事业贡献出了亲生儿子的老人,我时时感到心中不安:是他将克路健康地送到部队来,交给我带着出去打仗,而我却没有将他活着带回来。我在心灵的深处始终有一种歉疚感,我欠下了一笔沉重的感情债,一生一世也难以还清,但我愿用毕生的精力、用努力的工作和无私的奉献来偿还。(作者为驻济宁部队副师长) 孙兆群,山东省淄博市博山区人,今年47岁的孙兆群从军29年,从一名普通的士兵到一位副师长,29年的军旅生涯最让他难以忘怀的还是1985年云南边境的硝烟和号角,在那一年,孙兆群所在的连失去了16位战士,从此他便成了16位烈士父母的儿子。 [此帖子已被 青春飞扬 在 2011-4-15 18:51:54 编辑过] [此帖子已被 青春飞扬 在 2011-4-17 21:23:30 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