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八一建军节

沈阳军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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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一次别开生面的党员活动

跟东莞国药常平公司的李权钦相识，说起来真的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两个老总，两个老兵，两个五班长。不同的是，当年他在广州军区当兵，我在沈阳军区当兵；他参加过中越自卫还击战，还负过伤，我则是个和平兵。老兵的心是想通的，三个月前，我俩因业务关系初次见面，凭直觉不约而同地判断对方一定当过兵。于是相见恨晚，所见略同，商场上的规则和程序被简化了，谈得更多的是发生在三十二年前的那场共和国战争及对当前南海形势的担忧，俩人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战友。

跟我一样，老李也是公司的党支部书记。八一前夕，他告诉我准备组织一次公司的党员活动，内容是参加他曾服役的55军163师参战老兵在广西凭祥匠止烈士陵园举行的纪念碑揭幕仪式，并邀请我参加。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于是就有了这段铭心刻骨的红色旅游。

一、出友谊关、经同登、至谅山。

我很理解老李对这条旅游线路的安排，攻同登，克谅山是那场战争留给他的永不磨灭的记忆。一路上，年轻的男女党员们兴奋不已，车厢里一片欢声笑语，而一向健谈的老李却一直沉默寡言，对他来说，车窗外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山峦、村落和道路就是此刻的全部。

友谊关到了。远远望去，雄伟壮观的关楼挺立在群山之间，门楣上“友谊关”三个大字在雨雾的笼罩下发出猩红色的光，金鸡岭陡峭险峻的山峰犹如一道巨大的屏风阻隔在中越两国之间，一条公路从友谊关向南延伸，在关门前方几百米处进入越南境内。党员们忙着摄影留念，而老李却站在细雨中凝视着远方一言不发。我问他：“当年你们是从这里攻入越南的吗？”“不，是从这里回国的，我们489团的进攻出发阵地在弄怀，位于金鸡岭西南侧，离这里大约10公里。”他若有所思地答道。

经过中越双方两道边检，我们换乘越南的旅游车前往同登和谅山，当年那场自卫反击战东线战场的任务就是攻克这两处越南北方军事重镇，老李就是在那次战役中负的伤。从友谊关到谅山不到20公里，沿途为典型的喀斯特溶岩地貌，峰连着峰，岭连着岭，丛林密布，岩洞诡异，狭窄的公路沿山沟峡谷在群山中盘绕，峰回路转，险象环生。面对如此险恶的地形，作为一名具备起码军事常识的老兵，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老李告诉我，部队开进时，尽管有充分的炮火准备，但由于地形复杂，洞穴又多，仍会遗漏一些敌方火力点和有生力量，对开进部队造成一定程度的伤亡。看着眼前荆棘丛生、坡度陡峭的高山，老李语气沉重地对我说：“越南猴子居高临下，又在暗处，我们是仰攻，还是在明处，每攻占一个山头，都会造成很大的伤亡，有时一个排冲上去，剩不下几个人了，惨啊！”我完全能理解当时战斗的惨烈程度，因为我也当过兵，更何况，现在我就站在当年的战场上。

谅山到了，虽说是越南的北方重镇，但跟中国比起来，其贫困落后的程度是显而易见的。在游览三清洞时，老李的神色凝重起来，我知道，离洞口不远处是他当年负伤的地方。在那里，他和几个战友遭到了越军密集的火力突袭，身边的战友纷纷倒下，而他被一块弹片贯通左臂，留下了两处狰狞可怖的伤疤。如今的三清洞是谅山一处著名的风景旅游胜地，以道教文化见长。洞内神像林立，香烟缭绕，游人如织，香客如云。高达十几米的洞顶悬挂着巨大的钟乳石，在彩灯的照耀下五彩缤纷、光怪陆离。越南导游告诉我们，越战期间，这里是一处天然防空洞，但她没告诉我们，自卫反击战期间，这里是越军的一处指挥所兼弹药库。听老李说，由于三清洞特殊的地理位置，单靠炮击根本无法摧毁它，最后我军抵近洞口，用火焰喷射器引爆了洞内的弹药才将其彻底摧毁。当时爆炸的气浪将洞顶炸开一个大洞，冲天而起的蘑菇状烟云如原子弹爆炸一般，几百越军葬身于洞内，地上的一个大坑可能就是当年的大爆炸形成的。

谅山市中心有一个农贸市场，离奇穷河不远，当年老李他们就是从奇穷河铁桥杀进谅山的。趁着导游带队逛农贸市场的机会，老李带我冒雨向奇穷河方向径直而去。因为那个越南女导游会讲一口流利的汉语，老李向我介绍战况时总是有所顾忌，压低嗓门。如今甩掉了那个“中国通”，老李的嗓门大多了。“那就是奇穷河！”顺着老李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条翻滚着棕红色浑浊浪花的大河横亘在我们面前，一座老式铁桥连接着两岸。在桥南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榕树前，老李上下打量许久，努力辨认着什么，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没错，就是它！”并让我为他拍照留念，因为这巨大的榕树三十二年来总是伴随着炮火、厮杀和鲜血一起出现在他的梦魇里。我记不清曾在哪本杂志上看到过一张照片，几名中国军人端着冲锋枪，威武地站在一幢法式建筑的阳台和阶梯上，文字说明“我军占领谅山省政府大楼”。今天我才知道，这支部队就是老李所在的55军163师，一支在毛委员率领下从秋收起义走上井冈山的钢铁雄师。奇穷河铁桥离谅山省政府很近，我避开大门口的岗哨，选了一处合适且隐蔽的位置，以那幢标志性的法式建筑为背景，为老李拍了一张照片。画面中，老李早已没了当年的青春，但他那挺拔的英姿和刚毅的神态仍能准确无误地告诉你：我是一个兵！

回国了，第一天的行程结束了。旅游车盘旋在返程的山路上，窗外仍然下着雨，在我看来，那是苍天以雨代泪祭奠着那些血洒疆场的英灵。老李和他的战友侃侃而谈，向年轻人追述着当年那场战争的细节，虽然我不知道他（她）们从今天的活动中受到了多少教育，但我从他（她）们专注的眼神中看到了泛起在心灵深处的涟漪。至于我，不但受益匪浅，而且言犹未尽，在颠簸的车上，用手机填了一首“忆秦娥”：

凭祥城，

虎踞南疆镇国门。

镇国门，

铁甲雄师，

热血军人。

雷霆万钧铁流滚，

同登谅山任纵横。

任纵横，

苍天有情，

泪祭忠魂！

二、重访集结地

几天来，从老李口中老是听到一些奇怪的地名，诸如板绢、竹坑、、弄尧、弄怀等，加上老李那浓重的广东口音，更是听得我云里雾里，须书写后方能明白。查了地图，我发现这些地名均位于友谊关西面中越边境的中国一侧。一位攻同登、克谅山的参战老兵，为什么对这些位于中国境内的地名如此耿耿于怀？这些地名与那场战争到底有什么关系？第二天的行程解开了笼罩在我心头的疑云。

7月31日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老李带着我们驱车十余公里前往一个叫板绢的地方。老李告诉我，55军163师当年是从广东汕头驻地开往中越自卫还击战前线的，他所在的489团1营到达前线后的第一个驻扎地就是板绢，在那里住训了一周后转到竹坑继续战前动员和训练，最后在弄怀集结并于1979年2月17日凌晨参加总攻。

共和国32年的变迁给老李的故地重访增添了难度，沿途茂林修竹，稻谷飘香，砖瓦新屋，鳞次栉比，早已没了当年的一穷二白。中途我们不止一次停车问路，几经辗转才进入板绢的村道。一下车，老李就迫不及待地向前疾行，边走边对我说：“如果我没记错，前面应该有一条河和一座桥。”

果然，在村子的尽头，一座老桥横跨在一条小河上，桥头的栏柱隐约可见“友谊桥”三个字。骄阳似火，老李在桥上走了几个来回，指着桥边一个小学操场的位置对我说：“当年我班住在老百姓家里，老房子应该就在那儿，现在拆了。”桥上有个老大娘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在翻晒稻谷，老李上前打探。巧得很，她家的老房子也在那儿，现在已迁往东面的山坡。我调侃到：“老李，按年龄她应该跟你差不多，说不定她就是你当年的房东呢！”老李认真了，反复询问着当年的细节，她的丈夫过来搭话，证实了当年确有参战部队住在他家。这位当年的参战民兵骄傲地告诉我们，他扛过炮弹，送过给养，搬运过烈士遗体，说到这儿他的眼圈红了。从他的叙述中我了解到，撤军时我军有一个营担任阻击，被越军合围，其中两个连几乎全部阵亡。公社组织民兵过境寻找和搬运烈士遗体。“上百具遗体，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军人，浑身是伤，血肉模糊，不敢看啊！”老民兵哽咽了。老李凝视着远方，一言不发，我的胸口堵得慌，大口喘着粗气。

临走时，老李从兜里掏出两百元钱塞给大娘。他曾告诉我，住在板绢时每天参加紧张的战前训练，一些姑娘时常砍甘蔗慰问他们。这两百元钱莫非是对当年那几节甘蔗的回报？或是对老民兵拥军支前的感谢？还是对这不甚富裕的一家人的补贴？究竟是什么含义，只有老李自己知道。

下午，我们到了浦寨，这是当年489团的进攻出发阵地。当年偏陋的小村如今成了中越边贸重镇，店铺林立，人来车往，一派和平景象。一间不大的铁皮房立在狭窄的关口一侧，“中国边检”几个蓝色大字提醒着你，过了这个栏杆就是异国越南。我在中苏、中朝边境生活行伍多年，如此简陋的边关还是第一次看到。站在关前的广场上，老李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关口被两侧峭壁夹拥着的狭窄的公路，自豪地向我说道：“老陈，你知道什么叫万炮齐发，什么叫铁流滚滚吗？”我摇摇头，因为我除了参加过一次团进攻演习，没打过仗。他继续大声地说道：“就在这里，就在那一天，1979年2月17日凌晨，我军几十万发130毫米火箭弹、155毫米加榴炮弹飞过我的头顶，砸在越军的前沿阵地上，整整四十分钟啊！星月无光，夜如白昼，炮火映红了大半个天际，大地颤抖着，群山摇晃着，耳边除了炮弹飞过头顶的呼啸声和爆炸声什么也听不见。然后是坦克纵队，铁流滚滚，履带碾压着大地，发出震耳欲聋的钢铁撞击声，铁甲雄师，摧枯拉朽，群狮般扑向越军前沿阵地。最后才是我们步兵，壮观啊！”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涨红的脸庞渐渐肃穆起来，明亮的眼眸里闪着泪光。我被他的激情感染了，就在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那些奇怪的地名对于他的意义，那是他——一个中国军人从和平走向战争的分水岭和转折点。

三、匠止自卫反击战烈士陵园

匠止烈士陵园座落在凭祥市区西南方向1公里处，三面环山，由中央军委专门派人选址建成。陵园中共安葬有1008名革命烈士，其中有612名为55军163师在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战中阵亡的官兵。为此，每年都有该师的参战老兵前来祭奠战友亡灵。几年前，由珠海老兵发起捐建163师阵亡官兵纪念碑，几经周折，终于如愿。今年8月1日，300多名163师的参战老兵及部分烈士亲属齐集凭祥，参加纪念碑的揭幕仪式。

细雨蒙蒙，晨雾茫茫，高大雄伟的花岗岩士兵塑像持枪矗立在陵园广场。台基上拉着一条横幅，“一六三师参战战友缅怀英烈纪念碑落成仪式”几个大字赫然醒目，各地老兵敬献的花圈分立两旁，其中一个是东莞国药常平公司党支部和杭州易舒特药业有限公司党支部敬献的。仪式的整个过程庄严肃穆，军旗、军歌、军礼，豪迈、悲壮、铿锵，处处显示出一种军人特有的气质。

揭幕仪式结束后是自由祭拜活动，我随着老李带领的党员队伍，缓步拾阶来到一块墓地。松柏簇拥之间，静静地安卧着数百个坟冢，每个坟冢前都立着一块50公分见方的墓碑，每块墓碑的上方都镌刻着一颗红光闪闪的五角星，就像军人的帽徽。整齐的坟冢，横成排，竖成行，远远望去，俨然是一支阵容威严的军队。

党员们早就预备了香烛纸钱、果品酒水等祭奠用品，首先来到一位名叫叶剑辉的烈士墓前，他是党员叶笑英的亲叔叔。墓碑上刻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碑文：“叶剑辉烈士，广东省东莞市常平镇还珠沥村人，1976年3月入伍，中共党员，53559部队班长，1979年3月4日牺牲，终年23岁，追记一等功。”听老李说，小叶的叔叔作战很勇敢，头部负伤后不顾包扎继续与敌拼杀，终因二次中弹而壮烈牺牲。这块墓地上埋葬的烈士绝大部分都是广东籍的，年龄大都在20至23岁，最小的只有18岁。我仔细查看了几十块墓碑，有一个现象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牺牲的烈士大部分都是班长、副班长。我问老李其中的缘由，他说：“一个班少则八九个兵，多则十二三个，打起仗来班长不身先士卒，你还能指挥谁？战斗时，一个班分三个战斗小组，班长、副班长往往担任组长，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伤亡当然大了。”看见党员们祭扫的都是东莞籍烈士，老李交代道：“不要忘记其他烈士，他们的亲人和战友没来，我们有责任替他们祭扫。”说完，他带我来到一个名叫邬四毛的烈士墓前。这名烈士生前是163师488团特务连侦察排的班长，与老李并不认识，1979年2月23日在执行侦查任务时遭敌伏击，壮烈牺牲。老李通过参战老兵名为《燃烧的血》的网站结识了烈士的妹妹，了解他的英雄事迹后很受感动。烈士墓前，老李单腿屈膝，亲手为烈士燃纸焚香，酹酒点烟。是啊，同是沙场兵，何必曾相识？！

平生第一次身临偌大的烈士陵园，面对一排排、一行行、整齐得让人心碎的墓群，想到墓中掩埋的烈士都是我的同龄人，我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不远处，一位失去儿子的老大娘瘫坐在墓前，使劲拍打着儿子的坟茔，哭得嗓子喑哑，死去活来；一位参战老兵带着他五岁的孙子前来祭奠他的战友，他凄婉地对孙子说：“里面躺着的人都是你的爷爷，拜拜他们吧！”懂事的孩子两膝跪地，双手合十，用稚嫩的嗓音牙牙学语道：“爷爷走好，爷爷走好！”说完，认真地磕了三个响头。这一幕幕场景，一声声哭喊，一句句祭语就象一枚枚钢针扎得我心疼。

忽然，我被一阵雄壮的呐喊声惊醒。“×××，到！×××，到！×××，到、、、、、！”我突然意识到，那是部队的点名声，我抓起相机快速向那里跑去。眼前的一幕让我热血沸腾：五十多位两鬓斑白但精神矍铄的参战老兵排成整齐的队列，一条上书“487团5连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战友拜祭英烈”的横幅被第一排老兵横拉在队前；当年的连长站在墓地的台阶上，手持34位阵亡烈士的名单，大声地点着他们的名字，每点到一位烈士，所有的老兵齐声应答：“到！”那一声声呐喊，悲山岳，恸江河，惊天地，泣鬼神！烈士们，你们听到了吗？我相信你们一定听到了，因为听周围的老百姓讲，每当雷雨交加，人们就能听到从墓地里传出齐刷刷的正步声和“一、二、三、四”的口令声，那是你们在集合，那是你们在出操，那是你们在向军旗报到。我的眼睛模糊了，恍惚间，眼前这群正在点名的老兵化成了一支身着65式军装的英雄连队，齐装满员，斗志昂扬，在“攻坚英雄连”大旗的引导下，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

祭奠活动结束了，我缓步走下墓地的台阶，来到花岗岩砌就的英雄塑像前，向所有的英烈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已经过去了32年。回顾历史，正是这场共和国战争为改革开放奠定了坚实的国防基础，为经济发展提供了和平的国际环境。无论今后的中国经济如何发展，国力如何强盛，我们都不应该忘记这场战争，不应该忘记在战争中献出年轻生命的烈士，不应该忘记参战老兵。苏联解体20年了，但直到今天，每当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纪念日，在莫斯科红场上仍然能看到一对对俄罗斯青年男女在无名烈士墓前举行婚礼。这是一种民族意识，这是一种民族素质，更是一个国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国防源泉。纵观古今中外的历史，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只有尊重历史，崇尚英雄，才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并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反之则是没有前途的！

七律·祭自卫还击战英烈

松风习习雨自横，

坟冢累累埋忠魂。

红星闪闪神犹在，

军旗猎猎威尚存。

自古中华多英烈，

休道晚辈皆沉沦。

他日南海烽烟起，

杀敌自有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