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雪 落 静 无 声

苦丁茶

[这个贴子最后由苦丁茶在 2004/04/23 05:09pm 编辑]

这是本人以前的一篇文章。

                        雪 落 静 无 声

    弟弟一直不停地给我写信，说是春节回家路过他那儿时，一定下车去看看，有事跟我说。后来我去了，是春节前一个下雪的夜晚。夜里11点多，我记得公共汽车已没得乘了，是他和弟弟每人骑一辆大“金鹿”去接的我。我坐在弟的车上，他带着我的行李跟在后面。我看不清他的模样。雪很大，半路上他把车和自己狠狠地摔了一跤。
    接下来我要说的，就连弟弟都不清楚我和他以后的一些事情。就在上去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天上飘起去冬第一场雪的时候，他没敲门进了办公室，张口说你就是张大哥吧。他戴着一副墨镜，一只手拎着个讲究的黑皮箱，另一只手……他把右臂空荡荡的袖子装进了自个上衣口袋。他是位残疾人。“我和张力是战友，您想起来了吧？”他急切等待我的回答。张力是我刚说过的那个弟弟。
    噢，是你。我很快想起来。可我至今叫不出他的名字，原因是他一直没对我说。你坐，我说。
    他吃力地打开黑皮箱，取出几捆毛笔：“买点吧，我在乡福利厂干推销。”
    我痛快地买下了200支。他说了句下回还请关照就起身了。那一天下午，我再没有心思办公。

    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到了部队后，弟弟就对我讲：你来得太晚，明天上午你就得走，因为后天部队就要开往前线。那时，我就坐在火炉前，不停地加煤。弟弟又说这事还没告诉妈妈，他也一样，怕妈妈伤心或者挂念，等过完年再说。天快亮时，他说：“张大哥……”他这样称呼我。我看了他一眼，他似乎有些心酸，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后来他还是说了：“你真幸福。”他是在对我弟弟说。天亮后我拉开提包，把带回家准备过年的烟和糖全倒出来，分给他俩。提包是湿乎乎的，阵阵酒香溢出。两瓶茅台酒碎了。我和他同时想起了路上的那一跤。他心慌起来，拿着我给他的两条恒大烟不知往哪里放，“张大哥 ，路上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有些心痛，两瓶酒是4个月工资换来为给母亲治病走后门用的。没关系，没关系。我想我当时是咬着牙说的。就当为你俩饯行，“碎碎”平安。
    转天我让行管把毛笔发下去一部分，每人3支。若不这样，30几个人的机关一年半载是用不完200支的。毛笔质量很差，老是掉毛。在领导面前我只好承认错误。于是我给弟弟去了一封信，问起了他的一些事情，当然不能提是因毛笔引的。弟弟很快回了信。他在战场上受了伤，一只眼被弹皮迸得失明，胳膊是退役后在老家打麦场上被机器咬掉的。县里安置他在乡里的福利厂工作，收入很少，靠抚恤金维持生活，够可怜的。他有两个丫头，还掂着要个儿子。在信的下端弟又补充一句:你能帮他忙最好帮,都是老乡，在前线上他还念叨过你的烟还有你的酒。
    是他和弟在早上把我送往车站的。他还是默默地跟在后面。在站台上他流泪了，他说他想家，想得厉害，早知道会这样就不当兵了。听弟弟说，那年他刚十八岁。他还是个孩子。列车开出后我在想，这趟我不该来，或者弟弟不该让他来接送我，要不他是不会这么想家的，要不他是不会在站台上流泪的。我知道这泪不是为我流的。
    想到这些时，我心软了下来。在他第二次来推销毛笔时，当我抬头看到随他一起进来的雪花和他冻得发红的脸，我还是痛快地买下了200支。这一次没敢把毛笔交行管，自己先垫的钱。因为党委书记跟行管说了，要追查这种不负责的人。毛笔就锁在我写这篇文章的写字台的抽屉里，只要现在一拉开，就能看得见。
    这一次我本想问问他的名字，一想也没有必要一定知道的。这了我们，他上过战场；为了自己，他才东走西闯。而我，只能尽这点力。
    在我的印象里，他是最不爱说话的。就连最近两次交易，谈话也是那么简单。问及过去的事，他只说都过来了就不想再谈了。
    说到这里本可结束，可就在去年冬天下第三场大雪的时候，他又来了。这一次不是推销毛笔。也就是因为这一次，我正在开会，我是说当时人很多，党委办的人都在，包括书记，在讨论我入党转正的事，他就这样不敲门地进来了，不等抖落身上的雪片，便将两瓶茅台一个鼓囊囊的信封推在我的面前:“张大哥，谢谢你买了我的400支毛笔，这两瓶酒你要收下。”说完就转身走出房间。说句实话，这是我有生第一次在领导面前掉这样大的价儿。怎敢当着上司的面受贿！我想我是完了。
    开会的人散去了，他也无影无踪，尽管我已追出了房间，但茫茫雪中仍是茫茫一片。
    我打开了那个信封，是封长信，没有落款：
    “……以后不会再麻烦你了，毛笔销路和质量都不好，厂子倒闭了。两瓶茅台酒是赔那年我摔的那两瓶，钱是我卖毛笔挣来的，别人卖一支赚三毛钱，厂里照顾我，一支可赚九毛……”
   这些都是事实，什么事我不太喜欢对别人过于解释。不过有两点我可以保证:一是那200支毛笔确确实实眼下就锁在我办公桌的抽屉里；二是他确确实实是位战斗英雄，这一点我弟可以作证，那时他归弟指挥，弟是班长。
  

（忘了那年写的，但这件事一生都忘不了。）

将来

最好能发掘一下他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