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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实小说:摊牌上甘岭(更新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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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实小说:摊牌上甘岭(更新第十章)

下面引用由冷默的枪2006/07/25 09:42am 发表的内容:
好文章,我每天都在期待着更新,这才是真实的战争而不是GCD的一套一套的教课书,也真奇怪了,GCD应该知道现在的人都讨厌那些弄虚作假的枪客们写的垃圾文章为什么还天天在那拼命的吹?
后 记



  我在空降兵某部当了整整6年兵。
  这支部队的前身,就是浴血上甘岭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十五军。
  但是,“文革”的云翳,遮蔽了这部煌煌如日的英雄史诗。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军事院校都在研究上甘岭战役,赞叹中国军队在异域战场上创造的战争艺术,我们却淡漠了自己的辉煌。到70年代初我人伍时,传统的延续已细若游丝,团以下干部几乎没人能讲清那场战役的来龙去脉。因而,关于上甘岭,我们那几茬兵只是零零星星听到一些类似野史的片段和故事,唯一详熟于耳的英雄只有黄继光,对那场战役的全部印象,还是入伍前就看过的电影《上甘岭》。
  直到20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我们这代人曾陷入一个怎样的误区。
  那时我应编辑部所约,回到阔别已久的老部队采访,无意中接触了上甘岭战役的部分原始资料,其中有句话让我浑身掠过一阵战栗:“在这2个拢共只有3.7平方公里的小山头上,敌我双方共投了10万多人的兵力。”
  于是,我从那些故纸堆里,听到历史深处传来的枪炮呼啸,感知到中国军人的英勇善战。
  打那以后,我的灵魂一天也不曾平静,即使在撰写编辑部约稿时,心仍留连在被炸烂烧焦的上甘岭上,无数次地想像10多万人鏖战的悲壮场面。
  这是我们必须直面的惨烈。
  一完成约稿,我就上路了,开始了为期2个多月的采访。
  进入酷暑时节,我返回南京,冒着三伏的炎热,迎着历史的战火,大汗淋漓地以考证的严谨,逐天检点辨认上甘岭喋血厮杀的43个昼夜,精心修复还原这段被遗落在岁月积尘中的战事。
  秋凉时,我终于用500多页稿纸,顺利地“打”完了这场浴血之战。
  此书既是对上甘岭战役的一个深沉祭奠,也是对我战斗了6年的空降兵部队的一次热忱回报。
  在此,我向为本书作序的杜平将军致谢;感激在采访中为我提供历史真实的所有将军、前辈们。尤其是秦基伟将军。虽然此时秦将军人已作古仙逝,我的心仍追随着他的在天之灵。
  1997年10月于南京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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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实小说:摊牌上甘岭(更新第十章)

第六章 坑道日夜



  序言:一群忠勇的魂灵,在干枯地表下35米深处,将生命之链绷到了极限。
  1
  天色渐暮时分,八连残存的15名官兵已全部退人1号坑道。
  其中只有4名战斗员。
  李宝成趴在洞口,神情郁郁地巡望着弹雨覆盖下的高地,将20日的战场印象完好地叠放在心底,40年未朽——
  这个7天里倒下近万名骁勇军人的地方,简直不像战场。凹凸起伏的高地上千干净净的,竞没留下什么厮杀的痕迹,一片虚松的灰土地,只有几根炮火烧焦的树桩还余烟缭绕。炮火充当了战地清道夫,勤垦无倦地用爆炸的气浪,很利索地将所有残骸断肢,破枪烂衣,掀到高地下面。
  22日夜里,一支补充到八连的队伍向597.9高地运动时,经过5号与6号阵地之间的那条小山沟。走着走着,一个排长觉得脚底下不对劲儿,怎么软软乎乎的。乘着敌人探照灯扫过的工夫,他扒了扒地上的浮土,头皮一下就麻了,浮土下全是尸体和打断的胳膊腿。在那上面爬了一个多小时,他没敢说,连里还有不少新兵呢,怕吓着他们。
  整整20年之后的那个夏天,就在那位排长爬过的地方,朝鲜一场大雨还冲刷出一具美军中校的尸体,呢质军服依旧完好,仿佛那场浴血之战昨天才刚刚结束。
  那些为各自理解的和平含义,从不同的国度远远赶来,轰轰烈烈了7昼夜的军人们,就这样叠摞在一条条寒冷的山沟沟里,衔仇含恨,表情复杂地枕藉于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对于他们来说,仗,是从此打完了。
  正如柏拉图所说的:“唯有死者可看到战争结束。”
  他们或许会在天国化解仇恨,和睦为邻,彼此抚慰着未愈的创伤,对这场战争作番探讨和反思,杯盏咣当地为他们已不再居住的地球,不再从属的人寰,祈祷永远的和平。
  不知道那位来自芝加哥的金发卷曲的陆军中士史蒂芬·齐枚,是否也躺在这里。他是哼着那首根据美国福音赞美诗《好话不会过时》编成的大兵流行歌曲,走进美七师第三十一团兵营的:“老兵不会死,不会死,老兵不会死,他们只是悄然隐退……”
  军舰刚把他拉到釜山港,他就对记者发牢骚说:“为我的祖国,我是愿意打仗的。为这个鬼地方打仗,他XX的我可不知道为的是什么?”
  再没有比稀里糊涂地死去更悲哀的了。
  这类血腥呛鼻的回忆,对于走出战争日久,情境已趋平静的老人,委实是种心灵的折磨。但今天仍然需要打开他全部的记忆库门,这多少有点残酷。让文学充任史实法庭的行径,容易令人反感。然而,为了昨日的那份光荣的永存,历史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传唤这些英勇的证人。
  经不住一次次叩门拜访,李宝成老人只好眯缝起已渐昏花的眸子,让目光聚焦着穿透时间的层峦叠嶂,神思远游,重返那条呈“F”形的l号坑道。
  坑道里的情况糟透了。
  李保成回忆说,我们连刚退进去时,坑道里挤着80多人。光是来不及转运下高地的伤员就有55个。建制乱的好半天才理清楚,共有来自16个连队的零星人员,都是仓促间就近撤进来的。
  起先还没多少人认识退守坑道的战役意义,加上与上级联络不通,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因而人员思想波动,情绪沉闷。
  坑道里无人出面管理,秩序混乱不堪,死者、伤员、未伤人员全拥挤在一疙瘩。有的烈士就躺在洞口,半边身子浸在泥泞里,也没人顾得上管他。武器、弹药、军用装备,扔得满坑道都是。头一天里就连续发生7起步枪走火,2起手榴弹走火,伤了好几个。
  你想想那份乱劲儿吧。 .
  无线电通讯就更乱套了,上甘岭上大大小小几十个坑道,散布有21部步话机。乍一退人坑道,各单位的心情都很焦急,争着抢着要向营、团指挥所报告战斗情况,寻求下一步的指示。可是,步话机上就那么三四个频道,几十部机子都挤上去,哇喇哇喇一起呼叫,结果谁也听不清谁的,谁也报告不成。
  这时,537.7高地北山主坑道里的那个叫陈文均的步话机员,主动站出来制止混乱。他在步话机里建议说:“同志们,我们都是为了一个战斗的胜利,应该避免自我混乱。各坑道要分清主次,顾全大局,我建议先主坑道,后排班坑道,一个一个地报告。现在先由597.9高地l号坑道报告情况。”
  团里得到我们的报告后,21日夜里就派二营教导员李安德带着团的指示和从军警卫连、我们团七连等单位抽调的百十号人摸进我们1号坑道。
  李安德向我们传达了上级坚守坑道的作战意图,并按上级指示,以我们八连为主组成坑道党支部,形成一个战斗核心。为便于指挥作战,上级命令所有进入我们1号坑道的部队,统统编人八连归我指挥。
  接着,我们党支部便开始着手进行坑道内的管理整顿。
  上甘岭上对敌人威胁最大的,是597.9高地的坑道。
  该高地上共有3条大坑道,8条小坑道,以及30多个5米左右深度的防炮洞。大坑道和多半数的小坑道,都控制在第四十五师手里。其中八连坚守的l号坑道为主坑道,位于l号阵地上,是整个高地最大的屯兵洞。洞子全长70多米,高1.5米,宽1.2米;坑道内有左右两个叉洞;坑道顶部是厚达35米的石灰岩坚石层;坑道的两个洞口,均面北朝着五圣山方向。
  美军虽然占领着表面阵地,但固守在坑道内的志愿军部队,使得他们像站在随时可能复活的火山上,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突然喷发的岩浆淹没。因此,破坏坑道成了20日后美军的主要任务,而l号坑道是他们的第一破坏目标。
  22日清晨,一场晚秋冷雨刚停,l号坑道口外就响起美军大兵靴的咯吱咯吱声。他们抵近洞口,用无后座力炮轰;堆放炸药包炸;下饺子似的往洞口里掼手榴弹;用“F-51”型强击机俯冲扫射;一个班接一个班地向坑道里冲击。直打得坑道口浓烟滚滚,山石进裂飞扬。
  八连全力进行反击,但洞口狭窄,射界受制,一位战士纵身跳出,横起冲锋枪与美军面对面的射击。他刚倒下,又一个战士冲出坑道。第三个战士正要往外冲,李保成一把拦住,朝步话机员吼了一嗓子:“要炮火,朝洞口打!”
  步话机员机敏地将拴在手榴弹木柄上的天线扔出洞口,大声呼叫:“张庄,张庄!我是李庄,我是李庄!门口尽是苍蝇蚊子,快洒药水。”
  少顷,一阵阵炮火从五圣山背后呼啸而至,炸得美军横尸枕藉。
  李宝成老人说:“美国人的脚就踩在我们头顶上,可我们不能老受鬼子们的作践。他白天片刻不停地折腾咱们,晚上咱们也不能让他们睡片刻安稳觉。我们想各种点子治他们,三五一群,两三人成组地一拨一拨地摸出洞口,炸地堡、搞哨兵,满山遍野都是我们联络的击掌声和小喇叭声。弄得他们很恼火,天一黑就神经紧张,怕跟我们打夜战。”
  美军的夜战恐惧症至今未能治愈。
  采访完李宝成回招待所的那天晚上,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节目中,正好在播放:驻扎沙特阿拉伯沙漠上的美军士兵,人人都配发了最先进的野战夜视眼镜和枪炮上的夜视瞄准镜。这种夜视镜器具可在微弱星光条件下,看清千米之外的物体。可美军士兵们还是觉得夜晚阴森恐怖,害怕伊拉克军队乘夜袭击他们。
  他们像怀念自己的女人、孩子一样怀念着家乡夜晚的灯火。
  偏偏志愿军都是夜老虎,乘夜暗频频出击。
  坚守在2号坑道里的四连指导员赵毛臣,坚守坑道的14天里,先后组织了11次较大规模的夜袭,成功地将战斗推向夜色中的敌占阵地。
然而,597.9高地上的坑道部队处境,还是一天天恶化。
  为了改善一下1号、2号坑道内八连和四连的坚守环境,第四十五师决定23日晚打个反击战,以第一三五团五连配合八连,将1号和3号阵地夺回来,以减轻这两个连队的压力。
  是日天一擦黑,“喀秋莎”火箭炮营对597.9高地的东北山梁子,打了两个齐射。近千米的梁子,顿成一条灿烂的火龙。可是山梁脊薄,宽不过50米。300多发威力甚巨的火箭弹,只有十几发落在山脊敌阵地上,远未能产生应有的摧毁效应。
  步兵攻击却仍按原计划准时发起了。
  八连在副连长侯有昌的率领下冲出坑道,从主峰向东北山梁一路打过去。五连则从东北山梁顶端的2号阵地向主峰打。
  五连是第一三五团战斗力较弱的一个连队。在一年半以前的朴达峰阻击战中,二营参谋长杜贵带领该连坚守广德山,连队麻痹大意,夜间连个警戒哨也未派出,结果被美军搞突然袭击,打了他们一个窝里乱,一下就损失了大半个连。
  当时杜贵也慌了手脚,指挥剩余部队胡乱扔了十几个手榴弹就撤了。3门迫击炮、2挺重机枪连同偌大一个山头阵地,一起都丢了。美军则由此一气楔入第一三五团与第二十九师的防御结合部,撕裂了第十五军的防线。
  广德山乃险要之地,一丢就很难再夺回来。其后,第十五军一次投入军直、第四十五师和第二十九师的三个侦察连进行反击,仍未能将阵地收复回来。
  为此,战后军里批第四十五师,崔建功批第一三五团,团领导批五连。层层批评下来,五连就再也没抬起过头来。
  营参谋长杜贵和五连连长被一起撤职,押送回国。
  杜贵自感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回国的半道上,他乘押送人员不备,蒙羞跳进了清川江。
  五连一仗失利,低眉垂眼地灰溜溜了一年半,这才有了上甘岭之战这么个重振再起的机会。全连上下同仇敌忾,那股气憋得肚脐眼都疼,发誓要在上甘岭打个翻身仗,一雪广德山之耻。可19日晚大反击时,五连被拆散了,一个排一个排地支出去,配属给兄弟连队。等反击完再将各排收拢回来,已损失得只剩20人了。那仗都打得好苦,也很顽强,但那是帮人家打的,没显出五连自己的战绩。
  几天之后,团里给五连补入了60个兵,同时也给了他们配合八连反击597.9高地1、2号阵地的机会。
  然而,战场上的机会像是颗极不安分的流星,稍纵即逝。
  五连接受任务过于仓促,来不及熟悉597.9高地东北山梁的地形,当天便匆匆投人战斗。在向高地运动途中遭敌炮袭,伤亡近30人。他们接近第一个攻击目标——2号阵地时,阵地上的美军像睡死过去一样,竞无半点声响。五连长求功心切,不知其中有诈,将连队全推了过去。
  进至距敌阵地10多米时,地堡群上的射击孔,像一起睁开了惺红的睡眼,十几挺轻重机枪突然同时开火。顿如阵地上狂风大作,急雨骤至。五连仿佛被罩在从山脊上扣下来的火笼子里,一动也不能动。一动,非死即伤。半个多小时,五连没能摆脱险境。一个阵地没拿下来,全连却损失了30多人,余下的十几个人被迫退出战斗。
  五连的挫败,使八连失去助攻的策应,陷入孤军作战的境地,陡添攻击难度。反复争夺9次,八连才攻下l号阵地,继而集中兵力进攻3号阵地。美军乘八连移兵,就虚反扑上l号阵地。此时,八连仅余5人。
  凌晨3点多钟,李保成无可奈何地命令放弃反击,重又退回坑道。
  5天之内,八连第二次全连打光。
  可是,五连比八连打光了还难受。机会,一次次流水似地从他们的指缝中漏过去。
  许多老人都叹息,说五连没有战场运气。
  真的,五连太亏了,幸运似乎总是躲着他们走。在上甘岭这样举世闻名的大战中,他们几乎没留下自己的痕迹。第十五军的那部16开本,厚达400多个页码,记述一等功以上英模的名册上,除了配属六连19日晚大反击时荣立特等功的班长李炳舟,再没有五连任何集体或个人的名字。
  通宵守在军作战室没合眼的秦基伟,凌晨3点多钟接到597.9高地反击战况,心情沉重地在日记中写到:
  “今天晚间的战斗失利,对今后的作战方针发生新的问题。在过去的多次反击中,一般是比较顺利地恢复全部或大部阵地。而今晚不仅战斗进展慢,而且占领敌人驻守的阵地后,很快被敌人攻了下来,部队的伤亡也更大。我想这正是由于敌人争取了几天时间做准备工作,构筑了工事和熟悉了地形。敌人占据了我们某些较强的工事乃至坑道防炮洞等,这样就增加了反击的困难。”
  至此,第四十五师伤亡已逾4000人。
  当夜(实际上已是24日的凌晨),秦基伟将情况向第三兵团代司令员王近山和志愿军总部作了报告。如此集中、惨重的伤亡,令兵团部和总部震惊不已,在两个仅3.7平方公里的小山头上,只打了7天,一个全员满额的步兵师就拼残了。
  王近山是第二野战军的一员著名战将,越是大仗、恶仗,他打得越是勇猛智慧。但是,面对上甘岭的惨烈,当晚他便提出了两个方案供秦基伟考虑:一是打,二是收。
  第二天,秦基伟在道德洞主持召开的军作战会议上,豪气于云地说:“目前整个朝鲜的仗都集中在上甘岭打,这是十五军的光荣,我们打得苦一点,兄弟部队休整时间就长一点。我们已经打出了很硬的作风,咬着牙再挺一挺,敌人比不了这个硬劲。上甘岭打胜了,能把美国军队的士气打下去一大截。战场上常常是这样,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敌人也可能更困难,这时候就要较量胆魄和意志。
  所以我提出,上甘岭战斗要坚决打下去,就是要跟美国人比这个狠劲凶劲,这是朝鲜战场全局的需要。”
  会上不仅统一了全军不惜战至最后一个人、坚决打到底的作战意志,而且对前一阶段作战的战术问题进行了检讨,制定了下一步作战方案。
  就在秦基伟主持第十五军的作战会议时,他的老对手范佛里
  美七师将597.9高地的防务移交给韩二师守备的当天夜里,就被八连发觉了。是夜,1号坑道派出的两个战斗小组炸掉敌人的两个地堡,里面横七竖八躺的都是李承晚的兵。回到坑道后,八连马上用步话机向团里报告这一情况。刘占华团长一核实,美军果然溜了。  ,-
  听说韩二师上来了,八连没把他们放眼里。可没想到这个部队挺棘手,接过阵地便对597.9高地坑道,进行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破坏活动,其手段较之美军更为毒辣。
  后来第四十五师的老人们提起韩二师就骂娘:“XXXX的李承晚兵,那算是坏透了,多么阴损缺德的点子他们都想得出来。”
  韩二师不像美军性躁蛮干,他们以与中国人相类似的东方的思维方式,并充分扬厉了亚洲人狡诈而技巧的心智和比美军更能吃苦,更有耐性的秉赋,破坏得极富创造性。他们用曲射炮弹远吊轰炸坑道口;用毒气罐、硫磺弹往洞里熏;从坑道顶部凿眼装药爆破;滚来巨石堵住洞口;将铁丝网缠绕成团堵塞坑道……
  美国大兵们乱哄哄地忙活了5天,对坑道仍无可奈何,韩二师接防的当天,就成功地将60米深的2号坑道炸短了半截,压死2人,压伤6人。1号坑道的两个出口也被他们全部炸塌,只剩下碗口大的一个孑L透点气。八连付出了37人伤亡的代价,才将洞口重又掏开。
  当天,第四十五师炮兵指挥所便将4门山、野炮推上菊亭和菊亭砚阵地,分别直接瞄准597.9高地的几个主坑道口,专门轰击破坏坑道的敌人,以保护坑道口。
对于坑道部队来说,最危险的威胁还不是美七师和韩二师,而是水。
  敌人在破坏坑道的同时,加紧了对坑道部队后方供给运输线的封锁;用绵密的炮火进行全纵深压制,切断五圣山至上甘岭前沿的所有通道,致使上甘岭各坑道粮弹告罄,滴水无存。
  后方拼出牺牲几条性命的代价,送进坑道一布袋饼干,可它无法通过干燥的食管,几乎停止分泌唾液的口腔,拒绝任何食物的吞咽。仁丹粒含在嘴里都化不开,舌头肿胀得话也说不清,发出的声儿呜嘞呜嘞地含混一团。坑道里并不荒诞地出现了拿着饼干、馒头挨饿的情景。
  饥与渴,如同两把钝刀子,慢条斯理地宰割着一副副萎缩的胃和欲燃的喉嗓。渴极的战士往干裂的嘴唇上抹牙膏;趴在坑壁上,舔那一块块湿润的岩石。
  最后终于有人打破羞涩,小心翼翼地提出可以用尿解解渴。
  提议立即被响应,卫生员规定为保持体内的水分,每次只能一人尿,大伙轮着喝。李保成带头端起盛尿的茶缸:“喝,就当它是光荣茶嘛。”  、
  这是以损害肾脏为代价的极端的求生之举,严重缺水的人所排泄出的尿液,经体内高度浓缩,味道也格外难闻。
  李宝成说:“那有什么办法呢,权当它是可以治病的药吧,喝一口能治渴。”
  喝第一口时,那股怪异的尿昧熏得大伙儿直皱眉头,几口下肚之后就不大在乎了,而且渐渐喝出了点小窍门:用毛巾裹上一包湿泥土,将尿淋上去过滤一下,然后再挤点牙膏掺和进去,这样异臭味便小得多了。
  尿,成了生存的第一需要。倘若该着谁尿的动作慢了,还会有人等不及地催促:“叫你尿了我喝,你咋不尿呢?”
  那个兵便急得直跳脚:“我尿不出来你咋喝?真是的,怎么就尿不出来呢?”
  可再往后即便是尿也排泄不出了,若能尿出一点来,那还得先保证给伤病员们喝。
  坑道里最痛苦的就是那些转运不下高地而滞留在坑道里的伤病员们。
  战争从来蔑视道义和良知。
  表面阵地上盘踞的敌人和纵深封锁的炮火,残忍地截断了上甘岭的伤员们通往康复的路径。在连一滴酒精,一团药棉都没有了的坑道里,无药可医的伤员们,只好任伤口糜烂、疼痛。他们只能靠刚强意志和身体素质坚持、苦熬,等待那不知时日的反击。
  有的伤员疼得实在受不了便哼哼,可是刚出声儿旁边马上有人制止他:“忍住点儿,我们躺这儿什么也不能干,可他们还要打仗呢,别影响他们的情绪。”
  于是,大家便都死死地用床单堵住嘴。
  伤员们盖的床单没一条是好的,全是咬烂的。有的伤员活活疼死,至死嘴里咬住的床单还拽不下来。
  各坑道的卫生员们在药品和医疗器械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无不表现出高度的责任心和最大的创造力。他们夜里爬出洞去,拣敌人照明弹上的降落伞,扯敌尸体棉衣里的棉花,找断枪管和断锹柄,回来做成夹板和急救包,给伤员固定断肢,替换敷料。
  537.7北山一个坑道的卫生员杨朝新,与另外两个卫生员一起,护理150多个伤员。为了保证每个伤员每天都能喝上一小口水,他几乎整天就那么跪在地上,用棉团一点点地蘸着坑道角上的泥水,然后将泥水挤到茶缸里用纱布过滤一下,放在煤油灯上烧开。
  战后报功最多的就是坑道卫生员。
  第十五军的英雄谱上,记有一长串卫生员们的名字。其中最著名的是荣立特等功、获得“二级模范”称号的第一三三团二连的卫生员陈振安。在弹雨如泼的阵地上,他一人抢救下144名伤员,坑道护理10昼夜,竭尽全力将伤员死亡率、残废率减少到最低限度。
  但是,他们不可能挽留所有的生命。
  在23日晚反击3号阵地时,右胸让敌人机枪打得稀烂的八连副连长侯有昌,被背回坑道的4天里一声没吭过。第五天头上,这位铁打的汉子悄悄地死了。
  提起这位个儿瘦长,灵敏矫健的侯有昌,第四十五师的一些老人们尽都唏嘘不已,惋惜至深。都说他是全师最能打的连长之一;都说他那个处分背得很冤枉。命令他带部队从坑道出击那会儿,敌人炮火正砸得铺天盖地,出去多少死多少,他便按住部队等了一会儿。就这么个事儿,上面说他犹豫不决,没抓住战机。当时仗打得紧,也没经过仔细的调查研究,他的降职处分就来了。
  咽气的伤员都被抬到坑道底部的右叉洞安放。
  可是,频频进行的小部队夜袭和反坑道破坏斗争,使得平均每天都有近一个班的人伤亡,很快叉洞里就摆不下了。卫生员请示党支部分工负责照顾伤员的原一连副指导员王戌金,问怎么办?
  王戌金反问:“你说怎么办?总不能送到洞外让敌人炮火糟蹋呵。摞起来放吧。”
  僵硬的遗体像垒墙似地被一层层摞起堆放,王戌金一边摞一边啪啪往下掉眼泪,念叨着:“对不起啊,实在是委屈同志们了。”
  令人惊奇不已的是坑道里温度高达30多度,遗体堆摞了14天,竟无一具腐烂。
  活着人便越发伤感,都说英灵有知,他们怕味儿熏着我们。
  一说到伤员,赵毛臣老人的嘴片就哆嗦,泪光一晃一晃地从眼里闪烁出来,反复念叨说:“我们的伤员真好呵,真的。那伤多疼呵,可坑道底部安静得我们常常忘了那边儿还躺着一片伤员呢。”
  北方的利芒寒流,冷冷地向低纬度的朝鲜中部卷来。
  下雪了,如绒的雪片轻轻地飘落在焦糊的上甘岭。可是拥挤不堪的坑道里,战士们穿着衬衣还汗流浃背。蒸腾的热气从坑道口飘出来,远远一望,像地灶里冒出的缕缕炊烟。
  终日充塞着汗酸、烟草、硫磺、屎尿、血污秽物,以及伤口腐烂恶浊气味的坑道里,严重缺氧,煤油灯、蜡烛都燃不着。
  那份闷热和缺氧的窒息感,带来头疼、烦躁、恶心、失眠、乏软……狭窄浑浊的空间,将蜷缩其中的人的生存耐力逼到了极限,每一条生命之链都绷得铁紧。
  为使坑道里的空气能流动起来,战士们不得不尽量坐低一些。
  但是,一些生命的链条终于断裂了。
  26日下午,敌人包围坑道口时,几个战士失控地一跃而起,不等下命令就咆哮着冲出坑道,与敌人对射。他们明知道冲出去就是死,也不肯憋在坑道里遭这份罪。
  537.7高地北山的地形简单,反击成功率高。第四十五师每反击一次,便乘机抓紧轮换一批坚守坑道的部队,补充一次弹药、食品和药品,清理一下坑道环境。因此,537.7高地北山的坑道守备状况相对好一些。而597.9高地上十几个坑道的部队,无一不苦熬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
  但没有一个官兵不清楚:无论如何艰难,没有命令决不许放弃坑道。
  这种强烈的坑道意识,是每个人上高地前就与枪支弹药一起武装上身的,坑道就是阵地。
  第一三四团五连四班是上甘岭之战打响的当天晚上,就反击到597.9高地上的。班长丁鸿钧,安徽太和人,一个很干练的“兵头”。他指挥全班灵活作战,2天里歼敌150多人,却无一人伤亡。
  战至15日下午,弹药全打光了,四班11个人才退守到2号与8号阵地之间的一个小坑道里
  此后整整11天里,这个班在与上级失去联系,未能得到后方任何接济的情况下,始终依托坑道孤军作战。他们靠着从阵地上搜集到的敌人遗弃的弹药、两箱饼干和洞内储存的两小桶水,日复一日地坚守在这个仅15米深的小坑道里。
  1个连的美军屡毁坑道未逞,无计可施,便用了个笨办法,在距洞口几米的地方扯起3道铁丝网,筑起2个地堡,用1挺机枪、8支卡宾枪,死死封锁住坑道口,企图困毙四班。
  可是四班战士无一气馁,他们绝对信任自己的班长。早在1950年大西南剿匪时,这个班就被土匪们包围过一次。当时的班长慌乱无措,是丁鸿钧主动站出来代替他指挥,带领全班安然无恙地突出重围。有他在,四班就能再次打破美军的封锁。
  这些可爱的战士们坚信:上级决不会忘记他们,既然没有命令来,那就是说上级需要他们班守住这个坑道。
  事实上,除了他们自己,全团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小坑道里,还有一个完整的建制班在苦守不殆。22日晚,团长刘占华就接到二营的报告,说这个班所属的五连,除连长指导员外,已“无兵”。
  到第十天头上,四班的大多数人已饿得站不起来了。
  丁鸿钧一看这样不行,人饿死了坑道也就丢了。于是,他召集班里的4名党员,郑重其事地开了个坑道党小组会议。
  那是一个何等神圣的历史场面哪,只可惜时当战中,瞬间的摄影纪录也没能留下:5个满脸烟尘,棉衣破烂的中国士兵,拄着枪支,饥肠辘辘地围坐在一寸长的蜡烛旁,神情严肃地讨论通过一项党内提议:由党龄最长的丁鸿钧同志突围出去,到离他们l【】(】多米的2号阵地大坑道,向上级汇报这个小坑道的艰难处境,以取得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丁鸿钧一路匍匐,爬了一个多小时,才摸进2号大坑道。经坑道党支部书记、四连指导员赵毛臣批准,27日凌晨,四班全体人员撤离了已坚守11个昼夜的小坑道,在四连同志的接应下,全部转移到2号坑道,充实大坑道的守备力量,准备迎接大反击。
  这是坚守上甘岭坑道时间最长的一个班,前后达20个昼夜。
秦基伟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上甘岭坑道的艰苦卓绝,但他不能撤下他们,守住坑道已经成了夺取胜利的关键一环。只有将坑道部队钉子般钉牢在上甘岭上,死死拖住敌人,才能为胜利赢得时间。
  为此,他向第四十五师下达一道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把物资送进坑道。”并特意叮嘱:“多送些大萝卜,又解渴又解饿。”
  火线运输员被一拨一拨地派出去,却都一拨一拨地倒在封锁线上。整个战役期间,火线运输人员的伤亡率高达90%。通往上甘岭的那一路上,不知有多少萝卜、包子、馒头、弹药、药品、慰问袋都滚落、浸泡在血泊中,送进坑道的物品微乎其微。
  八连忍饥挨渴地坚守到第九天才闻到萝卜味儿。
  是夜,运输连指导员宋德兴带着两个运输员,终于冲破敌人的封锁,九死一生地将3袋萝卜和一些慰问品送进l号坑道。
  那一夜成了八连的节日。官兵们咔嚓咔嚓地啃着萝卜,一边啪哒啪哒地掉眼?目,因为攥着这些萝卜就是把握住了生命。
  有些坑道部队收到一袋萝卜,饥不可待地猛啃一气,可吃多了烧心,他们觉得最好是苹果。
  第十五军后勤部得知这一情况,星夜派人出发到平壤一带,紧急采购来3万多公斤苹果。几位军首长也自己出钱买,在苹果篓上写上名字,派人往坑道送。
  可敌人炮火封锁太猛,大堆的苹果送不上去。情急之下,第四十五师党委号召火线运输部队凡送上去一篓苹果者,记二等功。
  上甘岭战役中,即令是喋血搏杀在前沿阵地的一线部队,包括其壮举震惊世界的黄继光,也都只报功,功级一律待战后再行评定。因而,这个二等功委实是很诱人的。许多火线运输员扛起苹果篓,英勇地攀向上甘岭,试图摘取那枚荣誉的星斗。
  然而,没有一篓苹果被背过封锁区。
  最后只有一只苹果进了坑道。
  直到今天,中国还到处传颂上甘岭的这个著名的“红苹果的故事”:火线运输员将一只红苹果带进已缺水7天的坑道里,送给了连长。连长舍不得吃,却把这只苹果给了每天呼叫联络、嗓子都喊哑的步话机员。步话机员只闻了闻,就递给了伤员。伤员觉得全坑道还是连长操心最辛苦,又把苹果塞回到连长手里。连长只好带头先咬了一小口,然后传下去让每人都吃点。结果,这只红红的苹果在坑道里转了两圈才吃完。
  这里要捎带提一笔的是关于这只红苹果的来历,还有些争议。
  有的说是火线运输员刘明生往阵地上送弹药时,在路上拣的,送给了第一三五团七连连长张计法。也有人说它是秦基伟专门委托八连炊事班副班长王国富,带给八连连长李宝成的。
  事实上苹果送给了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只红苹果作为人民军队团结友爱的象征物,其幽香已溢满人们的精神世界。
  上甘岭的土地实在是太丰沃了,它为我们生长了太多的思想营养物,也为艺术奉献出一眼喷之不竭的创作源泉。《上甘岭》、《奇袭》、《打击侵略者》、《英雄儿女》等多部电影中的许多故事情节和人物原型,几乎直接取自于上甘岭之战。
  但为了长出蓬勃秀耸的胜利之树,这片土地的汲取也是无止尽的。
  它需要水,需要粮,需要弹药,更需要不断补充兵力,同敌人进行占领与反占领,冲击与反冲击的搏杀。
  不断的主动出击和对敌人破坏坑道的反击,使597.7高地1号坑道里的八连,平均每天有一个班的兵力消耗,这个连最多时补到120多人;最少时李宝成身边只有5个战斗员。
  崔建功不停地筹划向上甘岭增兵,一个排,半个连,一个连地往坑道里补,补得师、团两级机关连勤务人员都没有了。
  在崔建功将师警卫连整建制地补充到537.7高地北山时,10月24日的晚上,一片蒙蒙冷雨中,秦基伟将军命警卫连连同连长、指导员一起补到597.9高地1号坑道。
  这个连90多个个头齐崭崭的漂亮小伙儿,都是些能打会战的老兵。指导员叫王虏,河北人,一米八几的大个儿,长得极帅。第十五军的许多老人都认识他。他的资格比军部的好些个参谋干事都老。还在太行山时,他就给秦基伟当警卫员,一当就是五六年。
  五次战役时,有次秦基伟正举着望远镜观察阵地,美军一架隐蔽在云层中的"F--86”飞机突然俯冲下来,王虏猛地扑过去,将他压在身下。几乎在秦基伟倒下的那一瞬间,一串子弹掠面而过,险些“光荣”了。
  第十五军接手五圣山防御时,秦基伟把他放到警卫连任职。
  24日晚,警卫连出发前,秦基伟专门委托军干部部副部长张纯清代他去为警卫连动员、送行。张纯清勉励警卫连要坚决守住坑道,为军首长争光。讲完话,他悄悄将王虏拉到一边,小声说:“王虏呵,军长要我告诉你,一定要当心敌人的炮火。他要你活着回来。”
  王虏感动地说:“张副部长,我记住了。请替我转告军长,我一定回来。”
  然而,他没能回来,就像这个连的许多人一样,他也没能冲过上甘岭下的那片1500米宽的死亡地带,倒在敌人的炮火里了。那一夜敌人封锁得似乎格外凶猛,炮打得无边无沿,仿佛满世界都在爆炸。最后只有一个叫张纪平的副排长,领着24名战士突进了l号坑道。
  消息传来,秦基伟当即派人去寻找王虏的遗体,可是那里被炸得什么也没剩下。
  军警卫连的惨重损失和王虏的牺牲,使秦基伟难过得脸色阴沉了好几天。直到上甘岭战役胜利后,他还伤感不已,说:“军成立以来,大小打了几百仗,都没用过警卫连上战场。这次从祖国补充兵员来不及,警卫连也用上了。”
  打完上甘岭战役,在师部召开的总结会上,李宝成向崔建功提意见,说:师长你对坑道兵力补充的不及时,人给得太少。
  崔建功苦笑道:“还少呵,光你们l号坑道我就给了800多。”
  李宝成说:“哪有那么多,加起来也就两个连多一点。”
  崔建功痛惜万分地叹气:“唉,都倒在路上了。”
  果不其然,散会后李宝成回到划给八连的那几条坑道,几天里呼呼啦啦找来二三百人,都说自己是八连的。  .
  “你们是八连的?”李宝成笑了,说:“我就是八连连长,我咋不认识你们?”
  那些兵们便吵:“噢,连长,你打仗时领着我们冲,打完仗就不认识啦?”
  大部分找来的战士,压根儿都没进过坑道,往八连补充的途中就负伤住院了。那也不管,他们个个都坚持说:“补充给八连了,横竖我都是八连的人。”
  李宝成直乐:“行呵,来多少我要多少。”
  挪到靠近坑道口的地方才能点着的小油灯,搁在摞起的空弹药箱上,氧气不足地挣扎着燃烧,忽闪忽闪地用它如豆的光焰,照耀着坑道冗长的14个昼夜。
  轰炸、毒气、饥渴、伤痛、憋闷……如同一双双勤勉劳作着的手,将坑道里的每个时辰都搓细了,扯长了让人过。仅仅十几个昼夜,这些士兵们便胡子拉碴地苍老了十几岁。而死神每天都要动作麻利地从这群被硝烟战火熏烤得面孔黧黑枯干的士兵中挑走几个,将他们军衣褴褛地领往另一个世界去。
  焦躁、忧虑、痛苦,常使人的情绪出现反常,突如其来地爆怒发泄一气:“妈的,打不死也饿死渴死憋死了,不如冲出去拼一场赚个够本。”
  “这仗打上来就下不去了,啥时候大部队才往上反击?”
  有个还不到18岁的小战士哭起来,说:“上阵地前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哪知道会苦成这样呢。”
  李宝成也烦躁,流血死人才接通的电话,拿起话筒刚“喂喂”两声,线又炸断了。步话机天线被炸光,加上坑道里有磁场干扰,机子光听见吱吱啦啦的电流声。跟后方联系不上,上甘岭成了个孤岛。
  他越想越窝囊,咱们八连啥时候打过这么憋气的仗,让人家给堵在洞子里打。
  在那些个坑道苦熬,度日如年的日子里,他常情不自禁地回忆起打淮海时,总攻令一下,整个中原野战军几十万人都往那小小的双堆集拥。什么一梯队二梯队的,也不管营在哪儿连在哪儿,只顾拼命往前冲,使劲朝前打。三五人一组,碰上谁跟谁组合结群。谁的腿长跑得快,谁就是尖刀班就是突击队。子弹打完了根本顾不上换弹匣,扔了,顺手从地上再摸一支。偌大的平原上,到处都是敌人遗弃的枪支。他那一路上汤姆式、卡宾枪、捷克造……不知换了多少支,打得潇洒至极。最后他打得忘形了,一头扎到敌人堆里都不知道,忽然听一个军官模样的家伙在喊叫:“别慌别慌,就他一个人,抓住他。”他这才清醒了,忙边打边退,与随后赶到的排里的战士合力往上攻。
  那仗打得啥时候想起来啥时痛快。可瞧眼下这劲儿……
  但他是1号坑道的最高指挥官,一脑门子心思没解开还不能说出来,还得装作精神振奋,对战局发展和领导意图了然于胸的样子,不停地鼓舞部队士气。
  李宝成是因为10多天前的教训而成熟起来的。20日那天,因为反击后未能巩固住阵地,心里特别窝火,或许还因为激战了一天一夜太疲惫的缘故,退守坑道后他未能及时组织部队准备再战,先自己倒头睡了一觉。第二天在支部会上,他为此受到支委们好一顿批评,他自己也诚恳地作了检讨。他毕竟还是个20岁刚出头的“小孩儿连长”么。
  可是他没想到战后评功时,此事又被重提。有人批评他意志消沉,悲观失望。更有言辞甚者,指责他贪生怕死。李宝成被火燎了屁股似的跳了起来:“我怕死?好,功我不要了,反正还有仗打,咱们下次战场上看,到底谁怕死。”
  然而,第十五军的仗在上甘岭打光了。是役为这支精锐之师的战争史,划上了一个辉煌的句号,此后再也没仗了。淮海战役会攻双堆集的九纵突击排长、特等功荣立者李宝成,在上甘岭战役胜利后只立了个二等功。  .
  崔建功对他说:“不管几等功,一不影响使用,二不耽误提升。”
  李宝成一直当到军副参谋长才离休。
  这位耿直坦诚的老人说:“最烦恼最沉闷的是进坑道10来天了,大部队一点儿反击的动静都没有,日子真是难过呵。我那会儿心里确实老犯嘀咕:后面的人都干什么呢?”
自25日第十五军作战会议之后,五圣山一线风云际会。
  这次会议因彻底改变上甘岭的作战进程,而在第十五军军史上被反复提及。参加这次会议的有军、师两级主官和兵种主要指挥员。为打痛美军,震慑韩军,会议决定于10月30日首先对597.9高地实施决定性反击,全力恢复表面阵地,待得手并巩固后,再夺取537.7高地北山。
  志愿军总部和第三兵团司令部直接参与了指挥上甘岭作战。
  从下述决定、命令的制定与实施过程中,我们或许可以清楚地看出即将来临的决定性反击风暴是怎样形成的。
  决定、命令之一——
  志愿军总部依据战场态势,宏观运筹,决定:将原定于10月22日结束的秋季战术反击,延长到11月底;命令第十五军左右邻的第三十八军、第三十九军、第四十军、第六十五军、第六十八军,在朝鲜中部180多公里宽的防御面上发起猛烈攻击,进行战役配合,以策应上甘岭作战。
  同时,志愿军总部命令第十五军利用坑道部队将敌人粘在上甘岭所赢得的时间,迅速调整兵力,筹划一场决定性反击,从根本上扭转上甘岭的局势。
  朝鲜战争以上甘岭为轴心,轰隆隆地全面运转。
  决定、命令之二——
  志愿军总部获悉美四十师已开进芝浦里,美三师已调到铁原,有接替美七师向我作持续进攻的企图。鉴于第十五军连日作战,消耗过大,纵深守备兵力已经空虚,决定取消从金城防线后撤、正在开往谷山途中的第十二军的休整计划,调该军至五圣山地区,作为战役预备队,视情况投入战斗。
  决定、命令之三——
  志愿军后勤部决定全力保证上甘岭作战,按每门炮300到500发的供给标准,为第十五军准备11万发炮弹的发射量,并立即组织马车、人力车昼夜抢运;还将仅余的两个汽车连全部用于上甘岭的弹药给养运输,保证随耗随补,第十五军需要什么给什么。
  决定、命令之四——
  第三兵团决定:从兵团纵深防御部队机动出67门大口径火炮,增援上甘岭。
  第三兵团和第十五军决定:抽调1200名新兵,对第四十五师14个伤亡最重的战斗连队进行整补重建。
  决定、命令之五——
  第十五军决定:第四十五师将全部防务移交给第二十九师,以倾其全力进行上甘岭反击战。复又重新决定:第二十九师师长张显扬率领该师第八十六团、第八十七团参加上甘岭战斗。
  第十五军命令:第四十四师与第二十九师之八十五团加紧进行正面反击作战,最大限度地钳制西方山方向之敌,以减轻第四十五师决定性反击的压力,积极配合上甘岭作战。
  第十五军决定从第二十九师抽调3个营的兵力抢运弹药,并发出号召:“营无闲人,厩无闲马”,动员军、师两级机关干部和勤务人员,英勇投入战勤工作,突击开展火线运输……
  决定第二十九师参战的当天下午,第四十五师向军部提交了一份《关于反击作战的补充报告》。报告中提出:“尽力使自己反击取得全部胜利,不用二十九师辅助”。报告认为第四十五师还有反击力量,“第一三三团两个连及新组建的两个连,可攻537.7北山两次,如顺利即可巩固。以第一三五团和第一三四团集中力量大反击。如小搞可搞两次……”
  第四十五师心情可以理解:我们丢失的阵地,还是让我们自己夺回来。
  但秦基伟这次的决心是大干,而不是小搞;要干就干个决定性的,反击下上甘岭就不许再丢。这场决定性大反击正式实施前几个小时,秦基伟又两次向反击部队重申强调此战的意志:“不全部恢复阵地不停止战斗。”所以,他对即将开始的战斗的残酷性,有充分估计。他预感不仅第二十九师要上,还有可能用上第十二军的一个团。
  第十二军军长曾绍山对本军所属部队赴上甘岭参战很重视,决定先将该军王牌第九十一团拉上去。他亲自打电话给该军第三十一师政委刘宣,说:“九十一团是我军到四十五师阵地上参战的第一支部队。为了掌握情况和加强对该团的指挥,由你亲自把九十一团带去。”
  第三兵团王近山代司令员更是认为:此次反击,将是第十五军与敌人的一场决战,并看出第四十五师“其本身已无力把这次战斗继续下去。”
  就在第四十五师《关于反击作战的补充报告》上报的同时,王近山代司令员又给曾绍山去电话:“决定将你军第三十一师九十二团也调往第十五军防御方向,配合该军作战。”
  5天之后的浴血之战,证明了这些高级指挥员预见的卓越。
  然而,当曾绍山与王近山通完电话,急电截住正在行军途中的第九十二团时,该团团长已随先头营出发几小时了。任务突变时截住团队却找不到团长,这令曾绍山大为光火,立即通报批评该团,并严令该军所属各部队:“一、各师行动后,每日进入宿营地就立即向军报告部队以及行军状况(团向师报告之同时,应向军报告);每日出发前,各团电台不经师允许,师电台不经军允许,不得擅自撤收。二、部队在行进中,应适当缩短长度,以便掌握和有情况时部队易于收拢,及时调动。三、各部队必须树立随时返回投入战斗之准备……”
  当第九十一团调转屁股,后卫变前锋,火速南返上甘岭时,第四十五师正加紧进行14个损失最惨重连队的重建整补工作。
  最后撤回来的是第一三五团一连和七连。
  七连残余人员已在597.7高地坑道里坚守了8个昼夜,接到团指挥所撤下高地重补再战的命令,指导员林文贵马上带全连仅存的9个人,连夜往高地下撤。走到半道上,林文贵瞅瞅自己的部队,一个个蓬头垢面,手黑如炭,衣服破烂得像群叫花子。他在一个小水洼边停下,说:“咱们不能搞得跟打了败仗下来的一样,都给我洗洗干净。我们是新七连的种子,要搞得精神点,和新来的同志见好面。”
  可是一连连长T-"不清楚上级意图,一听说让他撤下北山,顿时火就不打一处来,在电话里跟团部参谋发牢骚说:“从14号打到现在,我200多个兵,2个指导员,8个正副排长,还有十几个临时指定的排长,都牺牲在北山上了。现在仗还没打完我就撤,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们吗?”
  参谋说这是团长的命令。
  王二倔脾气上来了:“团长的命令也不撤,要撤等我打死了再说。”
  团长在一旁听到了,从参谋手里接过话筒,说:“我是张信元。
  啊,你守北山有功就不听招呼了是不?撤!”
  王福新这才赶紧将他那个连3个炊事员在内才6个人的连队撤下北山,带到二线进行整补。望望身后这些浑身军衣丝丝缕缕、满脸烟尘的残余力量,王福新不由想起10多天前一连,那浩荡荡200多人的气势,难过得直掉眼?目。
  因为这通“牢骚”,团里有人说王福新在上甘岭战役中有思想情绪,评功时只给他记了个三等功。但和李宝成一样,这个功级并不影响他的提拔和使用。
  上甘岭背后百多公里纵深的运输线上,人喊笛呜,车水马龙。
  为保证运输线昼夜安全不断,志愿军集中起几个高炮团进行防空掩护运输。
  第十二军之九十二团政治处副主任马魁鸾回忆那场面说:“一过德山砚,公路上挤满了无数汽车、马车。牲口驮的,人扛的,都是弹药物资,在转运站卸下,再运走伤员。朝鲜老大爷和年轻媳妇组成的担架队吆喝着;司机使劲揿喇叭;驮手的鞭子甩得连珠炮响;十字路口的交通调整哨吹得曜曜叫;路多长,车流人流多长,比赶集还热闹。”
  176台汽车、几百辆马车日夜连轴转,超负荷抢运。司机揣上一挎包馒头,进了驾驶室便几天几夜出不来,跑得车轴直冒青烟。
  驮手们肩扛一箱弹药,还腾出只手来帮牲口一把,推着骡马后臀呼哧呼哧地翻山越岭。人有意志支撑着,没有思想意识的骡马可顶不住这样没日没夜地往返负重。可怜牲口们累得一个个两耳下垂,蹄肘僵直,不思草料,走着走着就倒毙于道。
  有个骡马连80多头牲口,一个月里就走倒了50多头。
  运输线伸延至团前进兵站,距上甘岭尚有12.5公里,便进入敌人固定的10道炮火封锁线,加上山道盘曲,崖壁陡峭,车马均不能行,几千吨物资弹药,便全靠人力背扛。第十五军先后投入了8500多人,来回背扛在这条战火运输线上。官兵们一扛就是4箱,七八十公斤重。有人甚至5箱6箱地扛,超过了一头毛驴的负重量。一路上不知多少人被压得腰肌劳损,椎骨变形,大口大口地吐血。
  两个女文工团员闪出运输队伍,站到路边一个小土坡上,将手中的几颗迫击炮弹尾翼用绳拴住,往脖子上一挂,腾出手来打竹板搞鼓动:“同志们,快快走,前面就是大山口;到了山口卸炮弹,炮兵往敌人头上掼……”
  尽管头顶上有敌机扫射,身旁有炸弹爆响,弹药物资仍如大河滔滔,直往南涌。
  上甘岭成了朝鲜战场的主战场,全面胜利的焦点。北部半个朝鲜响彻一个共同的口号:一切为了五圣山前线!
  五圣山战区的二线部队则直接呼号:为了解放坑道!
  新华社自10月23日始,连续两个月成篇累版地集中报道上甘岭战况。
  中国,乃至全世界,都在关注上甘岭那两个打得焦糊稀烂的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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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实小说:摊牌上甘岭(更新第十章)

好书 作者:张嵩山
很多片断在其他的文章中都有看到过,这次是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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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实小说:摊牌上甘岭(更新第十章)

五楼你说话简直不经过大脑,这书就是共产党写出来的,共产党出版的,你看不惯共产党就赶紧给我滚!骂人不敢打汉字,还打个拼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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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实小说:摊牌上甘岭(更新第十章)

[这个贴子最后由plr在 2006/07/31 10:08pm 第 1 次编辑]
下面引用由枪舞耀阳2006/07/30 10:46am 发表的内容:
五楼你说话简直不经过大脑,这书就是共产党写出来的,共产党出版的,你看不惯共产党就赶紧给我滚!骂人不敢打汉字,还打个拼音出来!
国家是人民的国家,军队是人民的军队,这个论坛是供大家交流的地方,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划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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