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越还击战前奏故事--血洗仇(17)!更新! 1 (一)争吵 事情过去近30年了,但我还记得那个时间的天气,78年12月份的一天早上,天气很冷,7岁的我由父亲踩着自行车,经过近半小时路程,从凭祥市区到一个叫英阳村某屯的地方去。这地方离边境线也就100来米,小孩被父亲打骂哭一下就跑出国了。 父亲的一个亲戚家有喜事,按壮族的风俗,那可是要连喝几天的。每到这种时候,我父亲都要在村里住上两三天。到了村里,因为下了几天的雨,村里到处泥泞不堪,到了村里,父亲也不再管我,我穿着一双水鞋,和村里几个小孩一起玩,因为常来,我和村里的小孩混得很熟。 这些小孩那时对我来讲,是令我这个城里来的很敬佩的,他们对附近几座山非常熟悉,上山下坡如履平地,爬树偷果动作快速。那时我们是小屁孩一个,不知道什么边境不边境,只知道哪里好玩去哪里。我们经常来往于边境两边,和对面的几个村的小孩混得也很熟,两边的小孩大家一起在山上碰面,在一起摘野果,下套抓鸟,偷也不知道是哪国的公社大队的果、甘蔗等等,经常被两边大人撞见后被斥骂。记得有一次夏天,在晚上我们过境去玩,回来天已经全黑了,路过一条小溪时候,见几个越南女的脱光光的在小溪里面洗澡,我们四五个小屁孩竟然如部队一样,趴在草丛里悄悄爬过去偷看,看得正起劲,被收工回来的两个大婶发现,她们也不说放话,拿起一条树条在我们每人屁股上狠狠地抽了几鞭,等到树条带着风声揍到我们屁股上时,骤然而至的火辣辣疼痛让我们每个人都哭叫了起来,下面洗澡的也随之惊吓而叫,我们随之也一哄而散,那些洗澡的有的也认识我们,一边躲一边逐个叫着我们的名字骂。第二天因她们告状又逐个被家里人修理一次,哭嚎声在两国村落间此起彼伏。 不知不觉中我们这几个小孩边玩边闹来到部队营房门口,当时也没有注意到部队有什么异样,只是往前走时,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两名只穿一件大短裤的人出来,一人手里拿着手枪,一人手里拿着一把刀,脸上和身上涂得花花绿绿的,如怪物一般,吓我们一大跳,这两人压低真声音口里直问我们,“小孩,去哪里?”我几个玩伴自小在农村长大,不会说普通话,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手指前方说:“我们要去那里玩”当时心里奇怪,这么冷的天竟然只穿一件短裤。话音未落,便被他们横过手来全推回来,嘴里直说快回快回去,前面就是越南,不能过去了!这时,不知村里大人一个人也突然出现,用壮话气势汹汹地骂村里的几个小孩。见是村里的大人,我们几个小屁自然不敢说话,转身回头走。 但正因为他们那样紧张的表情,激起了我们几个小孩更大的好奇心,由此也引发一件令我至今感觉仍然心悸的大事情。 我们满怀不解地往回走,但大人们紧张的表情却让我们感到十分的好奇。 “那两个人是干什么的?”我问。 “是解放军,刚来这里不久。”一个叫阿齐的玩伴说。 “是呀,近来突然来了很多解放军,带来了很多枪,在山上我经常见他们,有次我上山砍柴,发现他们躲在树上,如果不仔细看还看不出他们躲在树上呢”另一个玩伴阿军说。 大伙也七嘴八舌地说起这事来,阿齐说我们过去看看吧,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给我们看呢。大家一听纷纷响应,转身向另外方向走。 边境线当时对我们小孩来讲,简直是不存在的,边境的无数通道在我们心中就印在我们脑海里,闭着眼也能知道走个来回。我们一群人前后绕过部队的营房,登上一座山头,两边的情景全放眼底,看看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样,一群小孩蹦蹦跳跳边说边叫地走。 经过一个草棚搭成的越南公安屯时,我们心里也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安,那时去对面玩时,也经常路过,那里的越南公安屯大人也经常逗我们玩,还给我们一些如子弹壳之类的东西,甚至在里面吃饭,印象中这些人对我们还是不错,没有我们宣传机构讲得那样可憎。其实这些人对两边村来讲,很多都是很熟悉的,经常来往,甚至是亲戚,有什么红白喜事都会自动相帮。 “阿齐,站住,你们干什么?”突然一名越南公安从窗口冒出头来用壮话喝问。我们脚步不停,说,去找阿方玩。阿方是我们对面越南村的一个玩伴。 “滚回去,以后不能再过来了,你们这帮中国小孩,快滚回去。”这时候陆续从草棚里走出七八个越南公安,我们发现人比以往多了很多,以前只是有一两个人,现在站出来的就有七八个,里面好象还有四五个在烤火,全部穿着草绿色的制服,人人都背着枪。 “为什么不能过去?我们去一下就回来”阿齐说。说着时候这帮人已经把我们全围了起来。 “不能就不能,滚回去。”这时候一个我们时常叫他“都奴”(壮话老鼠)瘦瘦的人一脚就踢在阿齐身上,满口酒气满脸通红地喝骂我们“回不回?” 阿齐冷不防被踢一脚,身子全部坐到地上,新穿的衣服全部沾满了泥。看来这脚不轻,阿齐痛得直揉被踢处,却不哭,嘴里还击到: “E妈你(***),都奴你干吗踢我?”这都奴和阿齐家有些过节,我们就曾经见阿齐妈和都奴姐吵骂过。 那些新来的可能不会听壮话,问过后见一个小孩竟然叫这人做老鼠,看看又很形象,不禁哄笑起来,一些还立即饶舌学会“都奴都奴”叫了起来。说的壮话怪声怪气的,我们也不禁地笑了。 “都奴”见此更加感觉恼怒,一脚将阿齐踩在地上,伸手拿过一条皮带就打阿齐,嘴里也是“E妈你”地骂,阿齐被打得拿手护头,却仍是不哭,嘴里带着哭腔说;回去我告诉我哥哥们,你下次小心了。阿齐有五个哥,个个长得如牛一样壮,阿齐家凭着几个生猛的哥哥在村子里甚有势力,一般的人是不敢欺负他家人的。他妈也以此为荣,和别人稍有不满即破口大骂,是村子里比较利害的八婆。 我们一见阿齐被打得如此,心里慌了,赶紧跑,也不知道哪个告诉了村里的人们,几个村里的大人相继过来,见阿齐被打成这样,都异口同声指责都奴,都奴见是村里的长辈,住了手,可嘴里仍不干不净的骂着,脚仍踩着阿齐不给起来。 阿齐妈这时候闻讯也赶来,可能已有人告诉她自己儿子被都奴打了,知道自己儿子被都奴打成那样,嘴就一路走一路骂开了,声音尖而响亮,整个村都听见了,等走到面前,都奴的十八代祖宗全部被她骂了几回。 都奴嘴硬,仗着酒气和阿齐妈对骂了几句,无奈不是手舞足蹈伶牙俐齿的阿齐妈对手,脚依然不抬踩着阿齐,久不久回骂一句。 阿齐的两个哥哥喝着酒知道后,也从村子里跑了上来,见自己最小的弟弟被人踩在脚下,两个满脸酒气二话不说地直冲过去,手一搡,就把都奴放倒在地。两兄弟也不理小弟,四只脚也跟着踩下去,也如都奴踩阿齐一样,踩着不放,嘴里直骂着。旁边的越南公安看着都傻了,看看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一些年长的村民可能知道当时的形势不对,过来把两兄弟拉开,却纷纷端出长辈的威风,都骂都奴和小孩计较。 都奴站起来,衣服全是泥和草,全身也湿了,衣服皱皱地贴在身上,上衣掀起露出肚脐,头发凌乱,弯着腰,人又瘦,活脱脱真的如老鼠一样,那样子说多可笑就就有多可笑。我们几个小孩见有大人来了,早就壮了胆,先在那肆无忌惮看着他狂笑。我们一笑,两边的大人也被我们引发而哄然大笑,一些越南公安更是指着都奴边笑边嘴里奚落着他。都奴恼羞成怒,一把将一直背在身上的一支手枪拿出来,直直地冲过来。 大家都想不到他竟然会拿枪出来,一下都愣住了。 现在我想,阿齐绝对是个闹事的主,如果没有他,也可能不会发生如此血惺的事情,再往深想,或许,自卫还击战也不会发生了--呵呵,这是我想,其实按我事后分析,那时的国际形势,即使越南再老实再友好再委屈求全,中国也会没事找事惹他出手的,这是当时国内和国际形势的需要,没有这一仗,就没有中国今天的大好局面。 当都奴冲过阿齐身边时,这牛魔王正好爬起来,见都奴拿枪冲着他哥而去,突然一头撞过去,他人矮,头也正好到大人的关键部位,这一撞,不偏不倚正中部位,都奴是在上坡,猝不及防,“喔”地叫了一下,一仰身倒了下来,身子往坡下滚了几滚,停下来手捂着命根躺着说不出话,眼毒毒地看着阿齐,汗唰唰地出,脸都青了,身子卷缩起来。 两边人一见那模样,又不约而同大笑,我们这几个小孩更是笑得直不起腰。也真奇怪,那边的越南公安仿佛这是件很少见的事一样,谁也不理都奴,个个都是在旁边指手划脚地笑,有的笑声比我们这边还大。原因或许一是新来的不怎么熟悉,二来都奴在那边不怎么得人心。 “叭”的一声突然枪响,把两边的人都吓了一跳,大家一看,见越南一公安正站在草棚门口,端着一支AK47冲锋枪,枪上冒着烟,枪口对着我们,嘴里不知骂着什么,手指着那几个越南公安打着很强烈的手势,那几个越南公安立即慌然转身进屋,“都奴”也费劲地爬起来,边走边说,等着,过几天要你家里烧鞭炮,意思是要他家里死人。 阿齐两个哥嘴里也不服,来呀,你敢动我让你家全死光。 可能是听见枪声,这时山下的解放军营房里有七八个边防军全副武装向着我们跑了过来,大家见了,三三两两而散。阿齐也被他两个哥扛在肩膀上,毫不理会旁边母亲的高声责骂,得胜回朝般回家。他母亲在旁边依然一会骂阿齐,一会又高声咒都奴,一路骂回去,好象骂性正酣,无奈对手却不解自己心情不到两三回合便高挂免战牌,甚是不尽兴,心中自有遗憾。 大家都认为这事也就此了结了,但想不到的的是,一场血惺事件却由此拉开了序幕。 (二)残杀 这件事情过后的第二天,村子的人们好象都忘记了,因为类似的事情在这村里发生的太多,多年的相处,让边境地区的人们总感觉不到边境线的存在。但在第三天中午,事情就有点异样,那天天气一反十几天的绵绵细雨,太阳出来了,天空很亮,整个村子让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我们这群猴子呼三喝四的到村外,爬上一棵很老的龙眼树,百无聊赖地在树上你晃我跳。 “都奴又出来了”,阿军突然指着越南那边说。我们一看,果然见都奴和一群越南人在边境上,这群越南人有穿制服的,也有穿老百姓的服装,人人都背着枪,正在向着山顶走着。到了山顶,他们全部散开,一字线的排开,三四个人一组屁股朝天就挖起来,不知道要干什么。都奴好象是领头的,上身赤裸,根根排骨在阳光下特别耀眼,走来跑去指挥着那群人干活,身上背着一枝冲锋枪,腰间围着一圈圈绳子,许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不是绳子而是导火索。 阿齐这小子见这么多人,有点兴奋了。突然他高兴地叫:“那不是阿方吗?" “阿方,阿方,过来呀”他扯开那破喉叫着。我们一看确实是很久不见的越南玩伴,大家一齐异口同声大叫:“阿方,阿方”。 阿方听到了见是我们,脸上也异常高兴,下意识想转身往破下跑,却被旁边的一个越南公安一把拎住。我们一群人唏哩哗啦地跳下树,就朝着阿方走过去,刚下树,却远远看见阿方正被那个公安在骂,还被踢了两脚,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乱动。 “都奴看着你呢,阿齐”一个玩伴说。我们一看,都奴双手在前扶着一把锄头,眼绿绿地看着阿齐。嘴里大声说:“你个野仔再过来,我今天打死你” “E妈你,都奴”阿齐想也不想对都奴做个很下流的手势。 都奴一看,二话不说就把冲锋枪摘下来,端平瞄准我们这群小孩。我们再笨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啊的一声转身又跑回树上。可到树上我们定下来一看,阿齐那小子还站在那,全身成一个很怪的姿势,双腿将跑欲跑的样子,双手却又伸开成掌挡在胸前。好象是跑又很没面子,我干吗又怕你这条老鼠呢。不跑吗,枪又对着感到害怕,用双手成掌总挡得住你的枪吧,那样子当时让我们这帮小孩感到莫名其妙。那边的人其中有几个和阿齐是亲戚,同时过来劝都奴,嘴里不知说了什么,都奴才愤愤的把枪放下。另外几个人却对着我们,嘴里也不说话,打着很强烈的手势让我们回去,有些甚至连眼珠都瞪出来了,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这时阿方对阿齐也做了个手势。 “阿方叫我们过渔溏那边去呢。”阿齐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收起他那怪怪的姿势回来对我们讲。渔溏离这有四五百米,是我们夏天时候经常去游泳的地方。 “我不去,那么远懒得去”我说,其实我见那帮越南人有意思,挖好了坑不种什么东西,好象把一些大小不一的铁盆子放下去埋,因此心里感觉到好奇,想在树上看。 “你叫他来这里呀”一些玩伴也附和着说。阿齐只好和两个玩伴去了。我眼定定的看着那帮越南人,总感觉到很不对头。 “这是种什么呀,那不是铁吗,种下去干吗?”我自言自语地说。 “是呀,还拉有线呢” “等下他们收工了我们过去偷一个回来看是什么,如果是铁,卖了还得钱呢。” 那时我们这帮小屁见到的最先进武器也就是木枪和大刀,没有象现在的小孩,五六岁就可以上知天下知地。现在回想还害怕,如果真的上去偷一个,那就没有现在的我在这讲这件事了。 但我总感觉气氛很不对,以往这个时候,越南人见了我们都会有人问我们这帮小孩家里怎么样了,或者有事就让我们转告家里的大人。有些认识我的还叫我名字说又来玩了之类的话。今天怎么了,没有一个说话的,反而是装作没有看见,只是低着头在那默不作声的挖坑埋东西。 太阳依然很暖和,被阴雨泡了半个月的地经太阳一晒,一股细细的暖气缓缓地在身边慢慢地飘着,不知怎么了,我们这帮小屁们都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个个定定的,小小的我却陡然地感觉到很不对头,再看一阵子,心里有一股害怕,总感觉想要跑。 “阿齐妈来找阿齐了”有个人说,我们回头一看,果然见阿齐妈和他大姐,一前一后地走上来。那天,很奇怪,我小小的年纪却突然对阿齐姐感到一种突然而来的关心,在很亮的阳光下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阿齐姐,阿齐姐穿一件蓝色的毛线衣,翘着圆圆的大屁股跟着母亲上着坡,胸前的一对大乳房一晃一晃的,特别刺眼。阿齐妈唯有一个女儿,特别的宝贝,到哪里都带着。 “回去了”我说。那些玩伴可能跟我一样的有了异样的感觉,纷纷下来准备回村。这时阿齐回来了,看上去有点垂头丧气的感觉。 我说,“你妈和你姐来找你了”。 “在哪里”阿齐一听紧张了,他最怕他妈那破嗓子,一骂不骂够一条牛犁完三亩地不住口。 “回家,回家”阿齐果然害怕,转身就走。我们一群人你推我搡地走着。走到一个转弯,阿军停住,麻利地掏出家伙,向着路边一堆草刚想扫射,“簌”一阵风过来,突然就不见了。 我们目瞪口呆,阿军就在我眼皮底下就这样不见了,我们顿时毛骨悚然。 “大南蛇”阿齐发一声凄历的叫声,刚撒开腿跑,突然脚下伸出一双手,“簌”一下就把他拉下路边,我们反应不过来,相继就被一双双铁手制住,嘴也被严严实实地捂上。 我的手脚被一双手紧紧的抱着,嘴说不出话,只听见耳边有一个声音很低很威严地说,别怕,我们是解放军。 但我依然害怕,眼泪流了出来,那人一双手慢慢拍我的背部轻声安慰我,一边悄声叫我安静别害怕,过了一会,我定了下来,那人把我转身看着他,又吓我一跳,脸涂得一点人样也没有,我四周一看,我们一群小屁全部被八九个解放军这样抱着,一个也说不了话也动弹不了。 “把他们抱到车上去慢慢问”这时一个声音在果断地说。我仔细一看,还有四五个解放军在那趴着,就是在眼前半米距离,他们不说话我也看不出有这么多人趴在这里,其中两个还是我们前天看到的,见到这些人眼珠在转动才知道是人,否则当时就是让我们趴在地上也看不到。 我的天!我们这几个刚才还在这打闹,竟然看不出这里趴着这么多解放军,他们什么时候来,我们这帮猴精一个也不知道。现在我对我们的军队这种隐蔽战术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想不出他们是怎么样做到的,至今我仍想不出个道理,我们在那玩的时候,他们在了,并且我相信有的玩伴脚不知道踩到他们身上几次了,可是我一点也没有发觉,真奇怪! 他们一个一个地抱着我们,悄悄地带我们到一堆甘蔗垛前,掀开一个口子,把我们一个一个往里一送,竟然是一辆汽车,汽车里面还有几个人,摆弄着几部滴滴响的仪器。 里面共有三个解放军,我们进来后他们相继就给我们每人一块压缩饼干,几发小小的子弹壳,我们心才定下来。 这时外面传来了阿齐妈尖刺的声音,声音的频率比机关枪还快,仔细一听,原来她又在骂都奴,好象是说都奴把她家种的几棵果铲没了,要都奴赔。那骂声乱中却有力度,词语混乱不堪尽是问候人家过去的和现在的人,人体上男女关键部位全部在她口中无限大的放大了几倍。但没有听见都奴的回骂,可能领教过这八婆的利害,不敢再应战了。 “参谋长,要不要制止他们”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听见一个机器说话,所以以下的对话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不要暴露,无论如何不要让他们知道。天黑后换五班上。”坐在机器旁边的人回答。 我知道他们是说阿齐妈和都奴的对骂,隐约感觉到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这时候有一个解放军又钻进来,和那个叫参谋长的人来和我们玩,一辆车子挤满了人,我们也不害怕了,阿齐和阿军手也停不了,手伸向车内一支枪想拿来玩,马上被部队的人抢了过来,两人被拍了一下头。 “你们经常去那几个村玩吗?”军人嘴里说出一串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村名。 我们异口同声说是。然后他们又说出越南村那边一些人的名字,有些我们认识,有些不认识。但看在嘴里饼干的份上,我们都老实回答了。 军人又问了一些路怎么走,路上有什么,有没有公安屯,进过公安屯里面玩吗,有多少枝这样的枪,人数有多少等等我们不感兴趣而却知道的事情。问玩几个事情,就拿出一个用子弹壳做成的玩具奖给答得快的人,结果我们都争先恐后的抢着回答,阿齐和阿军常去,回答得最快,得到的也最多。 “阿齐,刚才你和阿方说什么了” “阿方说以后再也不能过去玩了,过几天他们越南要打我们,叫我快跑。”阿齐答。 “他们在山上埋的是什么?有多吗?” “埋的是地雷,不能碰,阿方特别警告我,一碰人就会被炸死的。有很多,都放在村里公社队部里面,有公安在守着,昨晚才拉来的。”阿齐又得奖一个玩具,眼红死我了,后悔刚才没有去见阿方。 “他们村这几天是不是来了很多人?” “是呀,昨晚来得特别多,把很多老百姓都赶出家来,阿方家也被占了,他想过来和我住,但他父母不同意,现在都住在山上公安帮搭的草棚里。” 就这样问了一段时间,部队最后说,以后再也不能到山那边玩了,很危险,都奴真会开枪打死你们的。 “他敢,我哥他们不会放过他的”阿齐牛气哄哄地说。 在把我们一个一个放出来时,还听见阿齐妈在那不依不饶地骂,声音还是那么有力,词语还是那么肮脏。 “把你妈叫回来,快点!”一个当兵的把我和阿齐送出来时候说。 我和阿齐走着,嘴里嚼着饼干,手里玩着军人送的玩具,什么恐惧害怕都不存在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刚才的事,对没有发现解放军都感觉不可思议。 “阿齐,还不去叫你妈回来,叫她不要吵了”天渐渐黑了,路都有点看不清楚了,可是还听见阿齐妈在那狂嚎。眼看过去,山顶上早已没有了什么人,看来,阿齐妈今天又是大获全胜。 “不去”阿齐说。我知道他怕。 我们回到村子里,村子里的大人们酒性正浓,我们几个小屁各自拿碗聚在一堆打饭吃肉。 突然,边境那里传来两声枪响,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一刹那全屋子的人没有一个说话,静静地听。 “干吗打枪,哪里打的?”有人问。 “不知道,可能是那边的部队打的,可能打我们部队的人吧。前段时间平而那边林场的几个工人刚过一点边境,就被他们开枪打了。” “这段时间越南那边来了很多兵,今天在山上埋了很多地雷,以后再也不给过去了。” “越南佬真是没事找事”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一些在越南那边过来的纷纷起身说回去了,大家酒性正浓自是一番挽留,说这路不通还有别的路呢。 “通”一声音,门被推开,一个村民推开门,对着大家很大声问: “阿大呢?”阿大是阿齐的大哥。 “干吗?”阿大站起来问,满身酒气。 “你妈和你妹被都奴开枪打中了,都奴还在那砍着呢。我骂他他还要打我,我跑回来了,看来你妈和你妹活不了了” “啊!!”全场的人都被吓得站起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真的,我操他都奴,他敢!”阿齐几个哥哥一听全部站了起来。 我们几个小屁听了也愣在那,不知道这个事情意味着什么。 “真的,他们打中了你妈,把你妈拖过去,你妹妹跑过去抢,也被他们拖走了,快去吧!”那人很着急的说。 “噼里啪啦”阿齐几个哥哥酒都醒了,推开饭台马上冲出屋去,他们几个猪肉朋友也立即呼三喝四地趁着酒劲跟着走,有些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刀、铲等之类的凶器。 “走”阿齐也对我这们讲。我们马上起来,跟着出去。我小跑着,衣领一紧,被人从后面拎住,回头一看,是父亲。 “不许去”父亲严厉地说,“你们几个小孩都不许去!” “小孩全部回去”旁边有人也厉声说。我们几个只好停下来,唯有阿齐不顾一切地跟着大人跑。 我们只好呆在屋里,过了一会,又听见“轰”的一声闷响,吓我们几个一大跳。 “不好,可能踩着他们今天埋的地雷了”旁边的大人说。 我们走出屋去,发现在村子里的人都走出门口向着山那边张望,但只听见人在那边吵吵嚷嚷,间隔着有惨叫声传来,令人毛骨悚然。我害怕了,看看父亲又不在,不禁担心起父亲的安危。 这时,有很多人从远处部队的营房这里跑出来,向着响声的地方跑。村子里的狗全部叫了起来,有些冲出村子,跟着人跑,越南村那边的狗听见,也随之呼应叫了起来。 狗叫、人叫、惨叫声在寂静的山村里一波一波地传来,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个个惊慌不安。 那晚上的月亮特圆,月光淡淡的无声地照着一切,不知名的虫子因人的打扰更加此起彼伏的鸣叫,这反而给我们这些在村子里的人增加了不安的情绪。 一些女人见自己丈夫或是孩子不在家,早已满村东叫西唤乱窜打听自家的人在哪,知道跟着去了,嘴里就骂开了。大家也顾不了这么多,都不安地站着互相打听着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只听见山那边人叫声响成一片,声音越来越近,远远的已看见有很多人在向村里奔跑,有些人手里还拿着什么,有几个年轻的人每人手里抱着东西在跑,四五个人好象在抬着一个人。 “哎呀,那是阿齐几个哥哥在抬着一个人”眼尖地叫出声。 “阿齐爸抱着是什么呀,很奇怪。”在村子里的女人吵吵嚷嚷地说着。 我看过去,那群人已到两百米外田边那头,后面有十几个解放军全副武装跟着,人人手上都拿着枪,枪口向着后面越南方向。 到了村外一棵我们经常攀爬的大树下,人们都停下来,将手上的东西放了下来,我们一群人“哄”的一下全跑下去,越来越近,突然我放慢了脚步,感觉空气中的气味非常不同,一股股象杀猪似的血腥味随着冬夜的月光的浸泡一阵阵飘来,鼻子里充满了血腥味道,混着我们跑时踢松的不知名的草的气息,令人感觉到恐惧。 “啊”跑得快的女人钻进去一看,相继不断传来声嘶力竭的惊恐惨叫声,随之又从人群中冲回来,有的就在路边呕吐起来。 这时候我也听见阿齐哥几个的哭声。相继而来的村子进而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挤进去看,又相继很快转身地跑出来。 “阴功啊,怎么做得出这种事呢,天打雷劈啊”阿齐的奶奶在里面翻滚哭嚎。 我挤进去一看,有月光下的惨淡照射下,在人群的恍惚人影中,一个人两条腿血肉模糊脸色惨白地躺在地下,一个女的全身精光趴着,脖子象是被砍了几刀,脑袋耷拉着,一看那圆圆白白的大屁股和胸前一对大乳房,我心里不禁说,这不是阿齐姐吗?旁边阿齐爸的脚下,有三块人体,有一块是人头好象是阿齐妈,还在汨汨的向外冒着鲜血。 “啊”我低叫一声,不禁向后退了两步,衣领一紧,一支大手就把我眼睛摭住,是父亲。父亲说,回去,不许看,回去。我屁股被踢了几脚。 我转身,按压中心中的反味,拨腿就跑。几个小屁也跟着我跑,身边还有人不断挤进去看,又不断有人和我一样看后害怕往回跑。 回到村子里,我混在一群村里的女人里,一是为壮胆,二是好奇,想从她们消息灵通的嘴里探知事情的真相,这些女人们有些痛斥都奴禽兽不如,大家熟人熟面经常来往,竟然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有的则对阿齐妈这样的下场说有先见之明,仗着家里人多势众,不将别人放在眼里,稍有不对则破口大骂恶语相向,嚣张跋扈惯了,多少有点责任。 在一阵阵充满惋惜的吁叹中,在一回回七嘴八舌的描述里,我终于知道事情的过程。 原来,躺在那里的全部是阿齐家的人,男的是阿齐的大哥,刚才救母救妹心切,领头在前面跑,刚跑上山顶,就踩上今天都奴他们埋的地雷,人被炸得飞起很高,后面的人一见,全停下了,不敢上去救,就这样活活流血而死,死前惨号许久,最后叫着阿齐二哥的名字连吼三声“卡蒙、卡蒙、卡蒙!!”(壮话:杀了他。)我知道这个他肯定指的是都奴。 而阿齐妈,被都奴开枪打中后,没有断气,又被都奴和两名越南公安拖过越南境内,就用今天挖埋地雷的铲等工具活活劈成三截。 阿齐姐姐冲过去救母亲,却被这帮禽兽绑起来脱光衣服轮*后再往脖子砍了几铲,当场死亡。 村里的女人人人口水四溅活灵活现地述说着,仿佛她们当时都在现场观看。我年龄虽小,可是在听她们述说时,仍然感到十分的可憎,不知道是可憎都奴他们呢还是可憎这帮女人可恶的描述。 我望下去,见几个玩伴爬在附近一棵树上,我走下去也爬到树上,大树下,人们走动得少了,东一堆西一帮地坐在地上,有很多的解放军也渗杂在其中,其中有两个解放军蹲在树下,好象在一块块地拚凑阿齐妈,最后还用针线穿插地缝起来。 阿齐大哥和姐姐已经被人用两床黑布盖起来了,我看过去,依然感觉到阴森恐怖,不自觉地往伙伴们身边凑。才发现阿齐也吊在树上,眼愣愣地看着山上,一言不发,看看好象也没有哭过的痕迹。 “阿齐”我叫了他一声。 他白了我一眼,那恨恨地眼神吓我一跳,忙把眼光跳过他双眼不知所措地东看西看,感觉他已经变了另外一个人。 “阿齐,他们都是被都奴杀的”阿军不识务地似问非问说了一句。 “E妈你!”阿齐怪声怪气地大叫一声。也不知是骂阿军呢还是骂都奴。 大树那边人虽然越聚越多,每个人讲话声音都是窃窃私语般,但传过来入我们耳中却是有着死一般的震撼力,令我感觉人虽然多,却寂静得可怕,总感觉到周围好象充满了不可知的危机,一股股阴森森的看不见的可怕的气氛在身边绕转,让我总有一种转身立即想跑的感觉。 三、血冼仇 这一突兀而至的血淋淋事件,超出了村子人们的接受能力,联系到近段时间在家门口所见的两国各自采取的一些措施,村民们从这件恐怖的事件到忧国、忧村、忧已,村干带着边防部队频繁地找当事人谈话了解情况,再加上有几个军人扛着村民们从未见过的摄像机“嚓嚓”地拍着。一刹那的时间,这一事件引发了全村人的不安,全村都被一股十分恐惧的气氛笼罩起来,人与人之间说话都是窃窃私语,走路的脚步都是轻抬细放,平时这个时候都是村子里夫骂妻,妻唤儿全村鸡飞狗跳吵吵嚷嚷浓浓的一片生活景象,而现在,整个村子寂静无边,三两人蹲在村头路边的谈话声音再小,也随着冷月凄风如绷紧铁丝突然被弹,丝丝细细地十分刺耳地传进人们的耳中,人人都感到危机大事即将来临,而来临危机会怎样改变自己的一切,却又未能可知。人人都陷入一股惴惴不安的情绪里。 凄冷的月光依旧晒在村前屋后,十分的明亮,全村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三人一伙两人一行地走出屋去,到村前的一块荒地,帮助阿齐家料理丧事。 部队不知从哪很神速地送来了三具棺材,阿齐家三个家人已经入殓,三具大棺材停放在荒野之上,每具棺材前面都摆着一个香炉,香炉里都插头一对大蜡烛,周围的人影经蜡烛一照,忽长忽短,飘飘渺渺。 大哥棺材周围跪着阿齐大嫂和他们的三岁的儿子,大嫂带着几个亲戚在那低声哭泣,阿齐姐姐则被放在离母亲十多米远的地方,棺材前仅有一个香炉,里面唯有几支香孤零零地灼灼而燃,周围没有任何人。阿齐和另外四个哥哥跪在母亲的棺材前,每个人来插一束香则磕头一次,几个哥可能酒气正上头,酒眼惺忪看着来人,磕头磕得摇摇晃晃,唯有阿齐磕得分外认真。但这几兄弟都没有眼泪,神色十分镇定,仿如只是大队安排的一件例行公事的事情。时间一久,阿齐顽性生发,频频站起来摇头晃脑左观右望,伸手张腿的,偶而被哥哥们一骂,才定下来愣愣看着棺前的烛光发愣。 而阿齐的爸爸,可能酒性被打断,酒瘾难除,拉着几个酒友,在远处你一杯我一杯干喝,嘴里嘟嚷着什么,久不久拉长腔调叫一两声,刚开始大家还有所惊觉,到最后众人也懒得理了。 第二天早上八九点时候,阿齐家就出殡了,村里面的所有青壮年及闻讯赶来的亲朋好友,分成两伙人,在村里一个老人的指挥下,大家一声响亮的号子,同时把阿齐妈和大哥的棺材扛上肩膀,阿齐和几个哥哥则随着大家,在棺材底下三步一跪五步一磕,旁边则是女人们迎着风,哭嚎着壮族特有的丧歌,拥拥挤挤地走着,一些人在旁边不断将手中的纸钱洒向天空,几个人则在转弯过桥遇水的地方点放鞭炮。 而阿齐姐姐昨晚上已经被几个人用架牛车拉到一处荒山上,草草地葬了。 天又开始下雨了,雨在空中不知从何处细细绵绵的洒下来,被冬天东窜西窜的泠列寒风一吹,兜头扑脸地向着人群中打去。丢洒的纸钱经风一刮,刚准备掉到地下又被从根吹起,絮絮飞飞的在空中在不断喊着号子的人群边乱舞,点燃的鞭炮一落到地便沾了水,“噼啪”两下便没了声息。 我感觉非常冷,浑身哆嗦着瘊着身子鼻涕直流,缩头缩脑带着几个小屁们跟在后面,路过一个山坡,一个玩伴指着路边一抔新土说“阿齐姐在那里。” 我一听,头下意识往下一缩,转头一看,心一紧,一座新坟孤孤零零的显在山坡上,坟前一个放满米的碗上凌乱地插着几枝烧到半截的香,一副招魂幡如一喝醉的人在坟顶上左右上下有气无力的翻飞乱舞,在遍是绿的荒野上显得十分的刺眼,坟上有几张白色的纸钱在风中挣扎,想飞却又因雨打湿了而飞不起,想留而又不甘心上下摇晃。我脑海不里不禁显见出那天她温顺地跟在母亲后面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我频频地回头看阿齐姐的坟。 突然,前面的人全部停了下来,我顺着人们的眼光往远处的山顶上看,有几个人远远地站在山顶上,仔细看,“啊,都奴” 现他在我的心中好象一个魔鬼般,我下意识往人多的地方靠。风依然在紧一阵慢一阵地吹着,雨打在脸上钻入脖子中更加令我感觉到寒冷。 抬棺的人们就这样谁也不说话地站着,这件事一发生,一夜之间,都奴这个他们曾经十分熟悉的朋友、亲戚、酒友一霎那换了形象,都奴的残忍好似也震撼了他们,他们犹如见到地下突然冒出的魔鬼般,各种眼光都聚集在远处的都奴身上。 都奴今天也很奇怪,着装不象往常一样随意,整套越南边防军的行头穿戴得整整齐齐,象日本帽的军帽扣得方方正正,武装带扎得腰远远看上去细细的,肩上背着一枝冲锋枪,手里好象还拿着几件衣裳。人瘦,风一吹,雨一打,裤子衣袖剧烈地摆动,却不象人穿着衣服,倒象哪家人忘记收的衣裳遗挂在那了。 这时一些人在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敢伸出手指向都奴,在老人的催促下,全村的人又赶着路,但再也没有哭声、吵声和鞭炮声,一股从都奴那边传来的无形力量使大家都加快了脚步。 而阿齐,这个牛魔王这时却再度闹出事来。 阿齐这人给我至今的印象不是虎头虎脑的样子,而是其顽性,此人虽属猪却是个猴精,没有一时半刻停得了,是个见树踢三脚碰着电线杆也要摇三摇的主。6岁时时就知道分几层将鞭炮埋在灶灰底下,结果母亲、奶奶炒着菜相继被突然而炸的炮响吓得脸发白,而他早已忘记此事在外面和我们滚滚杀杀。有次在家里,见她姐从厨房走出厅堂,百无聊赖的他赶紧躲起来,听脚步声近了“啊”大叫一声突然跳出来,却把抢先一步出来的双手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汤水父亲吓了一大跳,刚刚煮好的汤水全部打翻在父亲的脚上。过后自然又被父亲认认真真修理一顿。 阿齐一路跪拜过来,身上一套白色的孝服早就沾满了泥,浑身泥迹,完全如一只猪刚从泥浆里滚出来似的,脸上也满是泥,泪或是雨水在脸上划着一道道印子,袖子一擦,左一把右一把的,活脱脱一个地府小鬼。 阿齐早就看见都奴,我从没有见到他是如此的疯狂,手里还拿着一根招魂棍,“E妈蒙”高声怪叫一声就冲出了人群,向着都奴站的山冲去,旁边的人醒过神来拉也无法拉住,瞬间就跑出了十来米。人群里自然齐声惊叫,大叫着他的名字让他快回来,旁边七大姑八大姨直嚷着他几个哥的名字叫他们快去追。 都奴见到了,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依然站在寒风里任风吹雨湿,即使旁边的越军拍他肩膀指指阿齐他侧头看了那人一下,头又转回来依然看着。 可阿齐跑出了十来米,就因路上泥泞不堪,草又沾满了水,这牛魔王冲跑得过猛脚底下一滑,重重地向前摔了一跤,跌下来时候头重重地正好敲在地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咚”的一声脆响,引来众人不约而同地一声惊呼,他几个哥哥在后面还没有赶上去,又见阿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知方向地转身几次,眼神早就没有了神采,手想摸摸头,整个身子却再软软地往后仰,“啪”的一下摔倒在地,再不见有任何动静。 “哎呀,流血了”就在阿齐迷迷离离转身之际,人群中就有人惊叫起来,随着阿齐站起来时候,血就从他的头上合着雨水汨汨而出,瞬间就将他的脸染红,再随之滴流到衣服里,将原来全是污泥的衣服染成红红的一片。 几个哥哥连滚带爬地跑到跟前,争先恐后抱起弟弟,却任是怎么样的呼唤,阿齐也睁不了眼睛,小手还紧紧握住招魂棍。 “阿齐,阿齐!!”几个哥哥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渐渐变了调有了哭腔。他们几个哥哥最小的也大阿齐十来岁,平时最疼爱这个虎头虎脑的弟弟,平时弟弟在外稍有委屈,几个哥定要找对方理论一方,仗着兄弟多有时甚至不惜动武,有次在旁边看父亲打弟弟打得鬼哭狼嚎似的,心疼,几个哥哥不约而同从父亲手中抢过弟弟夺门而出。 听着几个哥哥带着伤心而又恐怖的叫声,村里的人心立即抽紧,一个疑问重重地敲击在众人的心间,是不是阿齐又出事了,如果是,他家那可惨不忍睹了,事情会更加的难已收拾。 都奴他们也看到了事情的全过程,人人脖子伸得很长,脚步向前挪了几米,如看戏般聚精会神地看着山坡下那意想不到的一幕,时不时转头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或许是听到这凄惨的呼叫,不知什么时候,从北边的山坡上冒出三四个人来,飞快地向人群跑来,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印着红十字的药箱。他们跑过人群时候,“是解放军”一些人不由嚷嚷。 众人来不及细看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但心不由的定了一半。 都奴他们也看到了突然出现的几个人,远远看上去他们在交头接耳,动作有点紧张,随之从包里掏出一个望远镜,全部蹲下来向几个解放军出现的地方观望,有些人则紧张将背在背后的枪拿到手上。他们也诧异怎么突然间解放军会出现。 解放军冲到阿齐哥哥他们面前,接过阿齐,提着药箱地迅速地从箱子里拿出器械,也不理会山坡上的越南人,认真地为阿齐检查身体。 过一会,他们和阿齐哥说了几句,众人见几个哥哥仿佛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心“扑通”才掉下来,看来阿齐没有什么大问题。 “老二,怎么样了?”有人大声地问阿齐二哥。 “晕过去了,部队的人正为他包扎伤口,说休息一会就会醒了”二哥大声地回答。 “都奴他们在看什么?”突然有人说,这才提醒了众人,众人向都奴他们看去,见都奴手上还拿着一部望远镜,还在观看这些部队冲出来的地方,嘴里说着什么,旁边有两个越南边防军在紧张地记着。众人随着都奴看的方向转头一看,北边的山坡上三三两两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十几个解放军,有的穿军装,有的却在寒风中赤裸着上身,手中却什么东西也没有,静静地看着都奴他们,有的人见村子里的人望向他们,还友好地挥了挥手。众人看见这么多部队的人,心里顿时有了一种安定,几个老人向着阿齐几个哥哥叫:“老二,走吧,让老四和部队的人送阿齐回去,赶时间吧” “都奴他们好象也要回去了”有人说。 大家看去,只见都奴他们人人早将枪拿在手上,陆陆续续站起来,脸依然看着众人和解放军,慢慢地退着走,在快下坡时候,都奴将手放在嘴里,很响亮地吹了声口哨,将一直拿在手上的衣裳使劲摇了摇,用力一扔,衣服全挂在一棵树上,其中一件蓝色的毛线衣在绿树上分外的耀眼,都奴再挥挥手,做了一个放鞭炮的手势,再摆动下身,对着众人做了一个十分下流猥亵的姿势,转身一跳,不见了人影。 “那是阿齐姐姐的衣服!”我立即记起那天阿齐姐被杀时候就是穿着这件毛线衣跟着她妈走的。 众人也知道了,也明白了都奴最后那个姿势是什么意思,人群中又是传来一阵阵议论声。 “他*的,这个畜生!”有些人早已愤愤不平地骂出口来。 而阿齐几个哥哥,在目送解放军送走阿齐后,转身也看到了都奴嚣张而又挑衅的一幕,几个兄弟和亲戚们眼定定地看着远处挂在树上的蓝色毛线衣,气愤得满脸通红浑身哆嗦,那极力抑制的呼吸声,那激愤无比的心跳声,由含着细雨的寒风一吹,隐隐约约沉沉地传过来,如锣似鼓“咚咚”地敲击在众人的心里。 将阿齐妈和大哥葬后,大家前一堆后一帮地慢慢往回走,走到刚才碰到都奴的地方,好象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再望向山坡,山坡上空无一人,那寒风裹着细雨依然在缓缓地吹洒着,山头上的树和草如人的头发沾湿满雨水,顺着风向无力地左右摆动。阿齐姐那几件衣服东一件西一件依然挂在树上,蓝色的毛线衣在风雨中软软地垂在那,湿了水,愈发的刺眼,那两支袖子刚好平搭在向着众人一边的树枝上,久不久随着树枝的上下起伏缓缓而动。 阿齐的大嫂见此不知是想起了死去的丈夫还是触景生悲,偷偷地在旁边又开始时续时断地哭泣。 人们默默语地走着,两三个妇女赶快几步,扶着阿齐大嫂边走边轻声地安慰着。 阿齐家的家祖坟离村子不远,仅隔着一座山包,转过山包,抬头一望,见阿齐父亲这个酒鬼少见地站在村口高地上一棵大树下,双手抱着已醒过来的阿齐,脸对着都奴刚才站的地方,默默地看着。阿齐少有的温柔,静静地将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全是泥的衣服没有换,脸上的血迹混着污泥还在,头上紧缠着透着血印地繃带,久不久将就抽动一下身子,将就要垂到嘴的两条清鼻涕“悠”的一下吸到鼻子里。 “阿伯,外面下雨,到屋里去吧”路过的人提醒阿齐爸爸。 阿齐爸爸似应未应的“嗯”了一声,仍然不说话。 阿齐四个哥哥走到父亲旁边,欲言又止,老二阿坚伸手要从父亲手中接过阿齐,阿齐父亲转过身来,那一年四季只见酒发亮的双眼炯炯发光,看着浑身上下全是泥的四兄弟,抬手擦了擦流下脸上的雨水,嘴巴一张想说什么,“阿伯,这几张挽幡挂在哪里,屋里的都挂满了”有人突然跑过来问。 老人一愣,对四兄弟挥了挥手,不再说什么,跟着那人走了。 中午,来帮手的亲朋好友在吃完饭后,不象以往那样女的扎堆东家长西家短地说着流言蜚语,男的拚起台来分伙斗酒,消耗着时间等着晚餐的到来。大家草草吃完饭,七手八脚帮收拾完东西,和阿齐爸爸或是几个哥哥道声别,人人都急匆匆赶回了家。 天一黑,全村寂静异常,雨依然如细针丝般慢慢飘着,村子没有一个人走动,一只狗偶而吠一两声,在深冬的夜里清晰刺耳,好象受到了人的情绪感染,全村狗和对面越南几个村的狗有气无力跟着吠了一两下,微弱的狗叫声在两国间空旷的山野中回荡,细雨积成的雨水从屋檐滴下,滴嗒作响,整个世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天气越来越冷,我们这帮不愁天不愁地的小屁们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起来,我走出门,伸伸懒腰,往阿齐家走去,想到那吃次大鱼大肉的早餐。走到阿齐爸昨在站的地方,往四周看了看,感觉有点不对,往远处的山坡上一瞧,山坡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雨雾,树木在雨雾中时现现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定住脚仔细一看,一夜之间,奇怪!山坡上阿齐姐家的衣服全部不见了,昨晚上下大雨刮大风了吗,我心中想,不然这么沉湿水的衣服这样小的雨和风哪能刮得这么干净的呢。要不要告诉阿齐呢?我边走边想。 来到阿齐家,他家早就聚了村子里一帮人,三三两两地坐着吃早餐。阿齐也在,我走过去拿碗,打了一碗肉粉坐到他旁边。阿齐已经清洗干净,只是头上还缠着已经污脏的繃带。 “还痛吗?”我没事找事地问。 “有点痛,等会部队的人还要来帮我重新包扎。”阿齐答了我一句。 我心中想告诉他衣服不见了,但又怕被"E妈你"他这口头禅骂,嗫嚅间不知干什么。 这时,对着我的房间门打开,阿齐爸从里面走出来,我眼尖,看见阿齐四个哥哥还有两个堂哥都在里面,他们的旁边都放着一堆很脏的湿衣服。个个都显得一夜未睡很疲惫的样子,几个挤在一张床在睡着,唯有了阿齐二哥坐着,和他大嫂在整理着几件衣服,他们一抖,一件蓝色的毛线衣露了出来。 我惊异地再仔细看,二哥和大嫂还在一件一件地将衣服叠好,有几件太湿了,还使劲将水扭干,抖一抖,一件一件整齐地放到一个袋子里。 “那不是昨天被都奴抛洒在山顶上的阿齐姐衣服吗,怎么拿回来了?”我心中非常的疑惑。 我转头看看阿齐,他正将碗底翻转对上天,一个碗将他的小脸扣住,嘴里“唏唏”有声将最后一口汤水吸到肚里。 “阿齐,我帮你再打一碗粉吧”我满脸谄笑地凑过去,从他手中将碗拿过来。 “好的,要多点肉和粉”,阿齐满脸油水将碗递给我,这几天全村的人都以他家为中心,人人都帮助他,人人都安慰他,哪个人来都会充满爱意和怜惜的摸抚这个不幸的家庭最小的成员,他可能有点飘飘然,颐指气使地对我说: “回来顺便帮我拿那几样东西过来。” 我一看,那几件部队送的东西就在离他不到三米处的柜子上,我打碗粉还要跑到十米外的厨房呢。 心里有事想问他,马屁既然拍上了就一直拍下去吧。我赶紧拿碗起身向厨房走去,路过房间的窗户,听到里面他几个哥哥好象在商量着什么,我头一探,从窗口望进去,阿齐的爸和叔叔,四个哥哥还有两个堂哥,全部在里面,有的坐着,有的还躺在床上,阿齐二哥阿坚和父亲及叔叔在商量着什么路如何走,找哪个人,注意什么等等这类的话。 阿坚眼线一抬,见我个小脑袋挂在窗口上,眼骨碌碌地看着他们,立即起来吓斥我:“走开,走开,大人讲话不许偷听。去找我弟玩去。” “我帮他打粉呢。”我邀功似的将碗刚举起来,窗门啪地就就关上了。 “越南学生”我嘴里骂了一下阿齐二哥的外号。 “哗”窗口又打开了,阿坚双眼红红的两个牛眼球就要掉出来似瞪瞪地看着我。我早就跑到厨房去了。 阿齐二哥阿坚有个外号叫“越南学生”,他刚到学龄时候,他父亲过对面的越南村子去喝酒,同桌的是越南村子里小学的校长,酒过三回,晕晕乎乎间听校长说准备开学了,有很多小孩都开始上学了,心里记起阿坚该上学了,就说,我家的小孩也要上学了,明天我叫他来报名。 校长二话不说,满口应承:“来吧,我们这里上学都不要钱。” 第二天,阿齐父亲果然把阿坚送过去。 那时候两国的学校和边境的村庄家家都挂着毛主席和胡志明伯伯的像片,哪国是哪国谁也不懂,反正有地方给孩子上学就可以了。 就这样,阿坚在越南学校一直上到小学毕业,他爸还不知道他的孩子是在外国留学,等知道时候,已经是一个正宗的越南学生,想再要回国内学校来上课,老师说哪里见过一个无病无灾14岁的小学一年级学生呢,坚决不收,还将阿齐爸爸训了一顿。得,将错就错,干脆又将阿坚送到越南那边上了初中,反正越南那边读初中还是不要钱,越南那边要不是战争不断,再错下去,阿坚就是越南大学生了,阿坚不同于村子里人,别的人会讲越南话但是个个是“文盲”,阿坚不仅出口成章下笔还可成文,越南同登、谅山甚至河内一带都有他小学初中的同学。村子里的人平时都爱拿这事来笑阿齐爸,我们这帮小孩不知不觉中就暗里叫他“越南学生”,刚开始他无所谓,人大了叫多了就拿牛眼瞪人,碰到我们这帮小屁叫,二话不说拎起来就是两巴掌到屁股上去。 我打好一碗热粉,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来到阿齐面前,放到他手上。 “怎么这么久,哎,还没有帮我拿那东西来呢”他嘴里嘟嚷着,右手将筷子插着碗里看也不看我左手一指。我赶紧窜过去将东西拿过来放到他面前小心翼翼问:“阿齐,你姐的衣服不见了” 阿齐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嘴里发出象他家养的那几头猪吃潲的声音随口回答我说:“昨晚上我爸和我哥哥他们拿回来了。” “啊!”我不知是敬佩还是惊讶地再问:“我怎么不知道?” 阿齐白我一眼,满眼鄙视象看个白痴一样说:“他们也不让我知道,但我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走的路还是白天我跟我二哥说的呢,阿方告诉我的,没有地雷。” “都奴知道怎么办?”现在想起来我当时那样问确实是个白痴一个。 “都奴,哼!他跑不了的,他害怕了,昨天都把他家搬走了”阿齐突然间感觉说漏了嘴,赶紧转身过来对我说:“我说的话你谁也不能说,否则以后就不是朋友,我叫全村的人不理你了。” 我头如鸡叮米一样非常有力的频频点头,伸出小手指暗暗和他拉勾,相约一百年也不说,不过我现在违约了,不到30年我就在这里诏告天下。 吃完早餐,我和阿齐百无聊赖地走出屋外,一帮小屁们也聚了过来,个个油嘴滑面的。 天空阴沉沉的,整个天空犹如一个灰黑色的盖子,严严实实将周围捂得密不透风,雨仍旧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天气越来越冷,放眼过去,山野上的草好象结了霜,处处莹光点点。那天都奴他们挖埋地雷翻出来的新泥,泛黄泛黄的在山坡上是那么的醒目。 “阿齐,你还痛吗?”阿军问 可能这段时间有人问得太多,阿齐懒得回答了,袖子一抬,把脸上的两条清鼻涕一擦,答非所问地说: “我发现这段时间部队好象越来越多了,那天我晕过去,醒来后也不知道在哪里,我问我四哥,四哥也说不知道,他进来时候部队把他眼睛矇起来,部队的人送我们回来时候,也把我和四哥眼睛矇起来,车子转了很久,才把我们放在村口。” “啊!”我们异口同声充满好奇地叫了起来,也不知是真是假,对他说这事感觉非常的神秘和向往,对阿齐有此巧遇感觉不可思议,心想那天摔跤的怎么不是我呢! “是呀,昨天我去凭祥,看见很多军车,拉着很多大炮,我和阿爸想穿过马路等了一个小时都过不去。”一个玩伴用手比划着大炮的形状夸张地说。 “南山几个村的附近都架起了很多大炮了,部队的人整天在几个村附近山上搞训练,满山全部是解放军。”阿军站起来双手大力一张说着。 我们这帮小屁们就自己所见和大人所说的按自己想象力七嘴八舌地说着部队和武器的事。 “阿方说过段时间越南要打我们中国,不知道我们中国打不打得过他们。”阿齐突然忧心重重地说。 那时国家对我们来说是十分遥远而感觉不到的一个概念而已,也不知道越南和中国具体情况,最直观的一次就是一年多前在越南那看都奴他们实弹训练,三十几越南边防军人或站或蹲或是趴在地方,一字排开,人人手里一支冲锋枪,一声令下,几十支枪一齐射击,打得两百米外的土地尘土滚滚火光四溅,十几个靶子顿时千穿百孔,有些被击打得粉身碎骨纸和木屑四处飞溅在空中。 印象最深是过后都奴等五个越南公安屯的,每人一支机关枪,个个双脚开得大大的紧紧趴在地上,一搂,五支机关枪同时打响,那声音如暴风骤雨般倾泄而出,成为目标的三个如我们腰粗的小树在弹雨中强烈的摇摆,不到十秒钟最后全被从中击断轰然倒地。我还记得最瘦的都奴全身被枪震得前后乱跳,但手仍然能够死死地按着枪不慌不忙地击发着。 “怎么样,我们越南的枪利害吧”打完后都奴边爬起来边问我们这帮一哄而上抢子弹壳的小孩。 “他们枪太多了,打得又准!”回想到这个事情,我们这帮小孩认为越南是非常利害强大的,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些担忧。 “有人进村来了”我眼尖,看见远处村口有三四个人穿着边境村民常穿的黑色布衣走到大榕树下。 “是上次帮我包扎的解放军,可能是来帮我换药的。”阿齐说。 果然,一会儿他们走进阿齐家,我们一帮小屁哄然而起跟着阿齐一个一个地窜起屋子里。 进屋时候阿齐爸和二哥阿坚正在为他们倒茶,我父亲也在坐着,旁边坐着的还有村长。 “阿齐,还痛吗?过来叔叔为你换药。”一个兵和蔼地拉过阿齐,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擦擦阿齐脸上清一道绿一道的鼻涕印。轻轻地解开缠在阿齐头上的绷带,从口袋中变戏法似的拿出纱布、药、镊子等医疗物品。 “小孩都回去,大人商量事情,快出去!”村长站起来哄着我们这帮在旁边眼骨碌碌看着阿齐换药的小屁们。 “嘶”阿齐疼得吸一口冷气,也很大声对我们说:“出去,等会完了我再找你们。” “我跟我爸!”我跑过去跨骑上我爸的大腿。其余的全部被赶出房去。 “啪”村长把大门关上,阿齐爸和二哥早已经忙完,坐在那静静地抽着部队给的香烟。 村长转过身来,向双方互相介绍着,部队的一个是卫生员,一个就是我们在车上的参谋长,一个好象是什么教导员之类的。 他们在那里说了半天,我和阿齐也愣在那听,原来是村里和部队的可能听见了风声,都在劝阿齐爸和二哥阿坚不要冲动做傻事,说了半天,阿齐爸和二哥依然低头不语,只是默默地不断抽着烟。 “大叔,你家的事部队都知道了,你要相信党和政府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参谋长劝说。 “处理好??哼哼!!” 阿坚终于说话,但满嘴是看不起和揶喻的口气:“今年来这帮越南野仔越来越过份,你们的人前段时间在山那边被他们追着枪打了几个,一声不敢吭,当什么鸟兵?我们附近村的人这个月来出去劳作经常被他们抓过去打,没有见你们当兵的敢出面过?”一通辛辣呛眼的话使得几个当兵的陷入沉默,脸色十分的尴尬和满脸的无奈。 “阿齐爸,还是忍忍吧,要相信国家,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呀!”参谋长把凳子挪了挪靠近阿齐爸。 “我们不是君子,我们是汉子,汉子的仇等不了十天!” 老半天不说话的阿齐爸掷地有声地说,手一伸,搂过刚换完药的阿齐,手伸过台去,端走放着的半碗酒头一仰一饮而尽:“我就留阿齐一个根,其余的四个我豁出去了,头七过了他们不要得他的头回来泡屎浸尿我就吊死在他们四个面前!” 阿齐爸将阿齐一放,脸黑黑地站起来转身进房间手大力地一关房门“呯!” 吓了众人一跳,我看见里面阿齐叔叔和几个哥哥仍然在里面或站或躺着。 “出去玩吧!”阿坚对我和阿齐说:“不能任何一个人说,说出去我打死你们,知道没有?” 我和阿齐看着这张黑黑的脸,那牛似的鼓鼓而出的双眼透着一股冷冷的杀气。 “恩!”我俩充满责任感大力地点着头,屁股感觉凉凉的转身慌乱而出。 部队的几个人和村长讪讪而出,参谋长和村长边走边低声商量着什么,见我和阿齐坐在路边,参谋长过来摸了摸我和阿齐的脸,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度转头对着跟在后面的人说:“教导员,你这段时间要派多点人手,加强对这段边境的监控,任何人从今天开始不经允许不能靠近边界线,边界线300米内为禁区,如果不听劝阻,可以采取强制措施。你们下午要和当地政府联系,做好宣传,共同做好这项工作。” 阿齐看着他们走远,他对国语也就一知半解转身就问我:“刚才那人说什么,好象是不允许我们出村子玩了,是吗?” “是啊,今天下午就不能去了。”我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接着说:“你还不回去告诉你哥。” 他立即拉着我,风风火火地奔回家中,见客厅没有一个人,对着房间扯开喉大声叫:“二哥、二哥,你出来!” “吱”,房间的门打开,阿齐爸和二哥等几个人还在里面,人人围着阿齐爸两兄弟坐着,二哥正在专心的用笔记着什么。 “叫什么,找奶吃呀?”二哥伸长脖子眼红红地看着我们。 阿齐拉着我手走到门前,报功似地一五一十将刚才听到的话说了。二哥眼光不动,斜斜地将头慢慢转向我: “嗯!真的?” 我平时最讨厌他这种看人的姿态,但整个屋子人形成的气氛让我感觉屋子里比外面还冷,在他充满恐惧的目光逼视下,我不由将身子慢慢靠在门框上将刚才参谋长说的话一字不漏复述一遍。 “丢,还不是警告我们!” 阿坚将目光从我脸上收回,用手上的笔轻拍桌子两下,满脸轻蔑的神情:“哼哼,边境是这帮软蛋兵熟还是我们熟悉。” “得了,出去吧,现在开始,不能再出村子去玩,谁问你家里的事你都要说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就打断你的腿!” 阿齐爸爸在旁边恶狠狠地说,一股浓浓的酒臭气带着热冲过来。我和阿齐不禁用手在面前挥扇,怏怏转身往外走。 连摸一下头表扬一下也没有,我们哥俩心里不快的东一脚西一脚的踢着路上的石子,走到路边一棵老龙眼树下,一帮小屁们早已经跟在后头,前一脚后一手地爬上去东张西望。 “路口有几个人在那坐着呢,那边也有。”阿军提了提因爬树就要滑落下来的裤子说。 我们往往越南方向一看,果然在通往越南方向的几条路上,三三两两都有一两个人在那里坐着。 “一看就知道是解放军,这种天气只有他们穿得这么少。”阿齐扶着一根树杈站起来看。 “他们在那是不给你几个哥哥过去找都奴的。”我说。 “你四哥,五哥他们出来了!”一个伙伴轻声说。 我们回头一看,果然见阿齐的四哥、五哥和两个堂兄弟,四个人两手空空地前后刚走出屋门。等他们走到树下,阿齐问:“四哥,你们去哪里?” 几个哥哥遁声抬头看,“哥去外婆家,你在家要听爸的话,不要东跑西跑,知道吗!” 四哥说着向着我们走了两步又定住了,仰头以一种当时我看不懂的眼光看看阿齐,后面的五哥默默的什么话也不说,嘴上叼着一根被雨水打灭了的烟表情复杂静静地看着阿齐。 “嗯!”阿齐似懂非懂地用袖子擦了擦鼻涕。 一行四人走到村口,村长不知什么时候带着一个人跟在后面,叫住四人,边随着走边问着什么,四哥手指凭祥方向说了一回,村长挥挥手止住脚步返回。 时至中午,从阿齐妈妈走后那天开始下的绵绵细雨变成了大雨,远处的天空却泛着一大片亮亮的白云,风冷得如冰冷的刀面,打在脸上冷冰冰的,雨似无数的银线,反射着那片亮云的光,哗哗啦啦地打在屋顶上和村周围的树上直响,雨不断地掉落在地上,村边的小路给赶回家的村民和牛一踩,条条路都泛着黄色的泥浆。 我在阿齐家客厅内缩着脖子抵御着从窗口吹进来的寒风,手里拿着棍子不断翻弄着火炉里的红薯,阵阵的红薯味渐渐顶住了由寒风带进来的泥臭味。 “阿齐,红薯得了,快过来吃呀”我对着房间叫着,却不见这个爱吃烤红薯的红薯仔跑出来。 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打开,阿齐叔叔和二哥、三哥走出来,每人都穿着一件白色的仅到大腿的雨衣,裤子全部挽到大腿根,一声不吭地走出来,阿齐则非常罕见地由父亲抱着在后面,经过我旁边他们好象没有看见我存在似的,个个扶着低矮的家门鱼贯而出。只有阿坚经过火炉好象闻见了红薯香味,用手拍了拍我头,低下身从火炉中拿了一个红薯,红薯在手里不断翻滚着走出门外,阿齐爸爸在门后边拿了一把破雨伞,紧跟在后面。 他们一出门,雨声打在他们的身上和雨伞上,连绵不断地雨声改变了节奏,“哗哗啦、哗哗啦”一波又一波地从门外传袭过来,由近及远,几双脚踩在泥浆里“吱吱”地声音不断远去,我感觉到一股不安的气息突然间从他们走的方向瞬间填满了我的周围,我站起来,跑到窗口搭起张凳子向外看去,他们一行已经走远,阿齐爸手上破雨伞挡不了雨,全身都湿了,但他还竭力将雨伞挡着阿齐,几个哥哥在面前踩溅起的泥水时断时续的泼向路两边。 突然,他们都停下了脚步,我擦了擦打在脸上的雨水,睁大眼睛一看,是村长挡在他们一行人面前。村长好象很匆忙雨衣不穿雨伞不打,站在他们面前,任凭雨打风吹,双手有力地打着手势,嘴里不知在说着什么。 阿齐爸爸和阿齐的叔叔在村长旁边,村长双手依然是拦着他们,整个身子在寒风冷雨中发抖。 雨越下越打,僵持了一会儿,我见阿坚从父亲身后走上去,没有看清楚怎么下手,村长就整个人被他推出去很远,几个人加快了脚步从村长身边走过。 阿齐爸爸顾不了阿齐了,将阿齐一放,把雨伞拿给阿齐,一路滑小心翼翼过去扶起村长,两人站起来,阿坚他们已经在大雨中走出很远了。 村长不挪地方在摔倒地地方站起来,浑身泥浆,不理会阿齐爸爸在旁边歉疚地陪笑,往阿坚他们走的方向看了许久,从他在风雨中依稀可见背影我好象也感受到了一种责任和浓浓的牵挂。突然,村长回身一脚就将站在旁边的阿齐爸踢倒在地,指着骂了几句一路又骂着走了,剩下阿齐爸怔怔地爬起来,在泥水中滑了两跤,走到如看戏般的阿齐身边,抱起阿齐往回走。 我扒在窗口,看着浑身湿渌渌全身泥泞的父子俩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地走近,估计差不多到了门口,我急忙跑过去,把门打开,许久却不见他俩进来,探头一看,一幕令我心酸的画面就离我十米远不到的地方出现,父子俩躲在屋檐下,朝着那三座新坟的方向,一齐跪在浸浮着各类牛粪猪屎等脏物的泥浆里,背影庄重,双手合什念念有词,在风雨中虔诚的祈祷着。愈下显得愈大的雨随着寒风不断地泼洒在他们父子身上,一串串从屋檐滴下的雨水“嗒嗒”的不断地打他俩身上,我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两件毛线衣和一件破绵袄仍然冷得瑟瑟发抖,他俩在风寒中却一丝不动,我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脸,但从父子俩那颤悸的嘴唇微垂的头和挺得直直的腰杆,一种凛然不可侵事不成决不回头的强烈决心直冲我心底。 我呆呆地看着许久,一股雨和着风打在我脸上,下意识缩头想进屋去躲避我那个年龄意识难以承受的画面冲击,阿齐爸已经站起来,抱起阿齐,翻起那湿渌渌的衣角擦了擦阿齐脸上的雨水,转身走过来,那坚毅中透露着恐怖的神情吓得我语无伦次结结巴巴的说:“伯,快、快进屋,雨太、太大了!” 话没有说完,他俩已经进屋,阿齐爸伸手似我父亲般充满爱意地摸了摸我的脸,一股冷冰冰的感觉让我往后缩了缩头。 “哎!!”阿齐爸一声长长的从心底深处发出的叹气声沉沉闷闷地填满了四处漏风的屋子。 “阿齐,你还吃红薯吗?”父子俩进房间换衣服已经有半个小时了,还没见出来。我大声叫着,故意将几个红薯烤得焦焦的,屋子里到处飘着浓浓的烤红薯味。 过了一会,阿齐终于出来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声不响地坐在我旁边,手伸向火炉,上下翻转的烤着火,我赶紧将早已烤好的两个大红薯递给他,他两手相搓许久,接过红薯,吹了几口气,剥开皮几口就将两个红薯吃完,随后又拿起炉边的棍子,撩拨下两三个红薯放在地上,用棍子将红薯在地上不断的翻滚,等红薯不热了迫不及待又将几个红薯吃掉。 我还被刚才的场景震撼着,在他旁边手足无措不知干什么好,看着他一幅狼吞虎咽的吃相也不敢出声说话,在我和他之间有一股令我感到非常难受的沉闷气息重重地缓动着。 “给我杯水!”吃饱了的阿齐看也不看我闷声闷气地说。 “哦”我如释重负屁股弹起来冲向放水壶的地方,倒下一碗冰冷的开水,满怀孝敬和怜惜之意双手递给他,他接过来一饮而尽,顺手将碗放在脚边,双手又伸向火炉,原来青白青白的脸开始有了红晕,神色再也不象刚才那样凝固。 “阿齐......”我瞅准机会想说话。 “我不会告诉你什么的!”我话音未落他已经断然出口,抬头看见阿军和几个小屁们正在门口鬼头鬼脑地往屋内张望,我赶忙叫他们进来。 阴冷的雨一直下到下午五点多才逐渐停了下来,天却没有放晴,天空仍然似灰灰蒙蒙地,屋外已经有一些村民出来走动,脚踩在充满泥水的泥地里,“吱喳”声的不断传来,有些脚步不稳突然被滑了一下,顿时听见边爬起来边骂娘的声音,我们这帮小屁一听见外面传来惊慌的“哎呀”声急忙忙一哄而起跑出去看,不约而同发出哄笑声,惹来被滑村民的一通臭骂。 阿齐回了神,恢复了本性,几次都是第一个跳起来,大头首先伸出门外去探看,看见人家屁股还在泥地里挣扎,“嘎噶”的笑声中气十足,引得我们头还未探出去心里就想发笑了。 经过几天的连绵细雨和今天的瓢泼大雨,到天将黑时候雨完全停了,走出屋外,几天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终于有了月光,在冬夜里,这月光显得十分的惨淡,泛黄泛黄的丝丝缕缕透射着这座旷野里的小山村,风没有停,但再也没有了浓浓的湿气,清清爽爽缓缓吹过,再也没有那刺骨渗肉的寒意。被雨困了几个晚上的村民难耐寂寞纷纷走出屋来,冒着没脚的泥水,你到东家我去西家,男的猜拳喝酒女的说长道短,笑声、叫声各种声音不时传到遥远空旷的郊外。阿齐家灯那45瓦的厅堂灯也亮着,但门却紧紧的关着,全村人好象感觉到了什么,几个酒友更不象以往那样,冲进屋去一边埋怨阿齐爸怕老婆一边七手八脚将他拖向酒席,大家不约而同都不谈阿齐家的事,也没有人去打扰他们,大家都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但又预感到了什么。 阿齐家的灯,一直亮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起来,天气特别的好,久违不见的太阳在山边探出了头,被雨浸泡了几天的山野经早上太阳一晒,整个山郊野外笼罩着一层层轻柔的雾气,一些早起出门劳作的人走在山路上雾气里时隐时现。 我吃过早餐,呼朋唤类的叫集一帮小屁们,在村口那块早就晒干的大石头上东躺西歪懒洋洋地晒太阳。 “没见阿齐呢?”有人看着我问,满眼期望我能说出这个日益神秘的人的去向。 “不知道,还在家里没出来吧。”我看了看阿齐家的方向回答。 大家不再提起阿齐,坐无坐相睡无睡样的边晒太阳边互相打闹,看着一些去上学的学生们小心翼翼走在依然湿滑的泥路上,看到哪个突然脚滑欲倒进而又踉跄站稳滑稽场面我们就发出“依依呀呀”的怪笑声,心里总期望有个人在我们面前摔个四肢朝天屁股沾泥让我们放肆地开怀大笑。 “那不是阿齐和他爸爸吗?旁边还有几个人呢。”突然阿军站起来脖子伸得长长地向村南看。 在离我们约有两百米处的一条通往越南方向的路上,隐隐约约见有一行人向村里走来,其中一个大人拉着一个小孩,两人走路的姿态都是标准的罗圈腿。 “是阿齐和他爸。”我看见阿齐走不了两步就抽一下身子,那是他商标式的吸鼻涕姿势,村里人谁个不知道。 “他们旁边还有几个解放军呢!”近段时间我们经常见部队的人在村子里和村附近活动,虽然不穿制服,但从走路形态上看大家还是一眼就分辨出来。 一行人走到村边,向村子里走去,“阿齐!”我们几个人不约而同向阿齐叫了声。阿齐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看我们,身子下意识地侧我们的方向,但又自觉地仰头看看父亲,他父亲低头好象嘱咐两句,拍拍他屁股,他“哎!”大声回答我们,撒开腿向我们一路跑过来。 “坐这,坐这里”我们纷纷让坐,个个都期望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你和你爸过那边(越南)去是吗?”阿齐屁股还没有坐到石头,一些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发问。 阿齐边坐边低头调整自己的屁股,头也不抬说:“不是,我爸带我想去看我家里那几棵果树,刚走出村口,就给那些部队的人发现了。”我感觉到阿齐的语气言不由衷,好象是刻意隐瞒着真正的目的。 “你几个哥哥去哪里了?” “去我外婆家还孝了!”阿齐有点不耐烦。 “给你吃,阿齐!”我讨好地将一直放在口袋里的一个烤好的红薯递给他,他一手接过来,专心致志剥起皮来。 “哎!---”他突然很大人化的非常深沉地叹了口气,将红薯放嘴里,眼光一直深深地望着越南那方向,眼神充满着不安和浓浓的期待。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把我们烤得暖呼呼的,时到中午,随着村里面“阿三、阿四”的女人尖叫声,小屁们一个一个被家里人叫回去吃午饭,就剩下我和阿齐两个,太阳照射越来越强,我和阿齐两个也慢慢走向村里,突然我意识里感觉到什么,抬头向阿齐家一看,在阿齐家厨房的屋顶上,有一个人背着手,定定地站着,眼光透过门前稀薄的树叶,定定地看向越南那方向。旁边却站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阿齐叔叔,手里拿着烟,两兄弟也不见说话,都是那样的直直姿势,都是那样的眼光。 “阿齐,你爸和你叔也在屋顶上晒太阳呢!”我眼光不离这两个奇怪的人对阿齐说。 “他们不是晒太阳,是等我哥哥们从越南回来。”阿齐顺口回答我,停下脚步抬头看看,感觉到有所失言,马上对我说,“我说的你怎么样也不能说出去,否则我杀了你!”他转身双眼几乎瞪到我眼睛,满脸恶煞地压低声音语气充满威胁对我说。 “是,是!我和你是兄弟,不信拉勾!”我惊恐的退后一步赶紧伸出小手指,另一支手赶紧从口袋里再掏出一个烤得最好最香预留着他们不在时自己偷偷吃的花心红薯,满脸谄媚低声下气地递给他。 “哼!”他威严地从鼻子里低哼一声,毫不客气接过放进口袋,神色缓和了很多。 我看收买行动很有效,按压不住心中的强烈好奇心,又想证明自己几天的猜想,趁着火候凑着脸过去问:“你哥哥们去越南是不是去玩呀?”我知道阿齐这人心直口快,你要想知道真相你不能说直接出来,要迂回引诱他自己说出来,否则你就是说对了他也不承认,下步的过程他由此更不会说了。 “哼,”他果然开了口,看看四周,却不对着我,脸朝着越南方向说:“我哥哥们是去要都奴他全家的命的!” “啊!”虽然早在预想中,但阿齐说出来我还是惊讶不已。 “我二哥说,汉子讲话算数,他要我家放了鞭炮,我哥就要他全家死光,他跑不过这两天了!”阿齐双手插在裤头上,眼看着那天都奴抛洒他姐衣服的山坡,两眼放着狼一样的凶光,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说,那眼神,好象要把都奴从那充满危机的山后面揪出来碎尸万段似的。 恐惧感瞬间传遍我全身,站在热烈的太阳底下我仍然感觉到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从头顶传满全身。 一个下午,阿齐爸两兄弟都是在屋顶,无论是站或是坐,眼光都会死死地看着前方,阿齐也懂事,天黑了,和我烤了很多红薯,放在一个篮子里,再加上两碗水,拿上去给父亲和叔叔,也不提醒或是催他们下来。 夜已经很深了,屋顶上的两兄弟没有下来的意思,反而烧了一堆火,火很大,火光熊熊,很远就能看得见。阿齐爸这酒鬼一餐也离不开酒,从下午至晚上却一滴酒不沾。 村长和部队的人来过两次,在下面叫也叫不下来,上去和他兄弟俩坐了很久,兄弟两个无论如何就是不开口,百问不开口,神仙难下手,只好怏怏地走了。 走出门口,依稀听见村长和部队的人说:“哎!看来今晚要出事了,都奴那边今晚肯定不好过了,阿坚这人很鬼,又曾在越南那边当过特工。” 夜晚的景色越来越黑,四周万赖俱寂,唯有屋顶上的烈火不时“噼啪”一两声,村长的话让我总感到屋外的世界到处充满不可知的危险,这种危险会在我的意识最脆弱时候“哄”地破门而入将我冲跨,我越想越可怕,往昏昏欲睡阿齐旁边靠了靠,有点后悔答应阿齐爸今晚在屋子里陪阿齐,但答应过了的事又不可能反悔,只能竖起耳朵打起精神听着外面的丝丝动静。 “哥,想来他们早就到了,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狗也没有叫。”阿齐叔叔压低的声音细细地传来。 “算时间他们还在那里,阿坚他们几个经常去那里的,熟门熟路的,就怕找不到他们。”阿齐爸喃喃的回应。 “我就担心找不到他反而又赔进去阿坚兄弟几个,现在边境很紧张,听说越南那边到处是兵!”阿叔忧郁十足,忐忑不安之情溢满言语。 “如果是那样,就轮到我去了,以后就靠你照顾母亲和阿齐。你看都奴是怎么样对你嫂和阿齐姐的,畜生一个呀,杀不了他,也没有脸在这个村子活着了”阿齐爸斩钉截铁而又恨恨有声,手上的拿着的柴条捅击屋顶“橐橐”作响。 “恩!”弟弟对如此坚决的哥哥无话可答,岔开话题说:“看来我们国家和他们要打仗了,这段时间边境村屯来了很多解放军,什么样的武器都有,部队开始偷偷在我们几个村找向导,特别是会越南话的,阿坚是最合适了,他回来给他去干吧,一天有20元钱的收入呢。” “哦,20元!”阿齐爸惊奇得很,“回来再说吧。”两兄弟随后又陷入了沉默的等待中。 “阿齐,我们去睡吧?”我摇了摇在火炉边打盹头左右摇晃的阿齐。 阿齐抬起头,脸被火映得红红的,看看四周,想想说:“我们上去陪陪我爸和我叔他们吧!”他双眼充满期望地看着我。也好,省得在这屋里害怕,我们两个站起来,来到天井,踩着木梯相继上到厨房的房顶。 “怎么还不睡?”阿齐爸爸怜惜地搂过阿齐,顺手将一块木板递给我垫坐。 火堆里烤着很多红薯和木薯,香香的,阿齐叔赞许地拍拍我脑袋,手里不断将柴火放进火堆,火苗窜得很高,火光将周围百米之内都照亮了,在漆黑的夜晚里,远远十几里地都可以看见这堆火劲十足的光。 阿齐爸抱着阿齐,眼光却一直坚盯着越南那方向,边境那边墨黑墨黑一片,山坡和山凹上参差不齐的树,在墨黑的夜色下风一摇,有的象人走动有的如车如屋,远远看过去形态各异。对面的村子有一两户窗口仍透着十分微弱的光,许是煤油灯的缘故,被掩映在四周的树叶一挡,时隐时现若有若无。相对下这堆在夜色下的巨大火光,令人感觉到整个旷野毫无生息死寂一片。 我不敢再往往远处看,往阿齐那挪了挪屁股,有大人在身边,心里感到安定,不知不觉中我睡了过去。 一阵响亮的公鸡打鸣声我睁开惺松的双眼,奇怪,我怎么会睡在床上,看看旁边,阿齐也醒了,愣了一会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窗外:“阿爸,阿叔!”他突然一脚踢开被子,一跃而起,用一种很高音又夹带着十分恐惧的哭声大喊起来,人早就冲到天井,“阿爸,阿叔!”地一路狂叫。 我回过神来,赶紧下床,跟着跑到天井,正见阿齐已经窜上了屋顶,我手脚并用,跟着爬上去,头刚过屋顶一看,初升的太阳光让照得我双眼眯起来,阿齐爸两兄弟依然还在,两人的身影被阳光拉得长长的,两人的眼光还是看着越南那边,阿齐走过去拉着父亲的裤子叫了一声,他们理也不理。那大火堆已经熄了,仅剩下一堆通红还冒着烟的火炭,火堆旁边丢满了一地的烟头和一堆堆红薯皮和木薯皮,一片狼籍。 “这是和他们约好的时间,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啊!”我走过去,听见阿齐叔有气无力的喃喃自语。 “这是和他们约好的最快时间,明天中午最迟时间一过还没有回来,那就不对头了。”阿齐爸有点丧气,“哎------知道我和他们去了!”阿齐爸懊悔地一屁股坐到冰凉的地上。 我踮起脚往那边看了看,越南那边与往日一样没有什么异常,对面村子里已经有人出来走动,只不过比平时人少了点。一见对面的村子有人在路口出现,阿齐爸两兄弟眼睛就发出期待的光芒,但随着认出不是自己所期待的人后那光芒瞬间就被一股揪心的牵挂覆盖。兄弟俩都有点坐立不安了,但又不知如何是好,一脸的茫然,原来直直的腰有点内陷进去。 村长早早就来了,在他背后远远的站着几个部队的人,村长在路边看见两兄弟垂头丧气的模样,看了许久,欲言又止,抬腿想上来想想又转身走,犹豫间回头看了看,哎的叹了一声还是走回去,和部队几个人凑到一块嘀咕着什么,时不时有人抬起头来,远远看着站在屋顶上的两兄弟,有个当官模样的迈开腿向着阿齐屋走,刚走几步,就被村长拉了回来。 在屋顶上站了一宿的两兄弟一个仍然伸长脖子往那边看,一个则有点懊悔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心中一个可怕的猜想已经慢慢地滋长在心头,但谁也不敢再开口,有时候转头眼光一对视,无需言语也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但又怕将自己的情绪传染给对方,让心中还有一点点希望彼此给毁灭了,各自轻叹一声,又将充满希望的眼神投向早已看穿望透的远方。 村里的人早就闻到了这紧张的气息,有些女人们聚在一起,眼光看着屋顶的上两兄弟在交头接耳,偶有一两个人装着拿东西走出来看上去,又怕被他们发现又匆匆转身回去。几个以前的酒友相继的聚在阿齐爸门前,正在轻声商量着,过一会推开门,相继爬上屋顶,手里拿着一些酒菜,围成一圈,将两兄弟劝过来一起吃,谁都知道是什么事,但谁也不敢点破,只是东家长西家短的乱侃一通。那两兄弟不言语,脸依然面向南方,偶而一见远方的有点动静,则弹射式的不约而同十分紧张地站起来,一圈子的人随之屁股装弹簧般弹跳而起,个个脖子伸长得如自家养的鸡般向远处张望,随后又随着两兄弟颓丧落坐。 “唔--!”阿齐爸这个村字第一号酒鬼摇摇头,伸手推开别人递过来的一碗酒,那递酒的人惊异的眼光一闪又很理解的将碗放下。平时一天干掉五六十斤酒的一干人现在面对第一碗酒谁也无法伸出手去将酒端起来,一股沉闷得令人感觉到凝固的气氛环绕在四周。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个人慢慢吃着菜,慢慢地自斟自饮,酒进喉咙也自制地小心慢慢地咽下去,好象一如平时那样发出“咕咕”地声音,就会因自己打破周围这脆弱、凝固而又巨大的死静气氛。 两兄弟只是象征似的动了动筷子,也无心思再说什么,时间就这样慢慢令人难熬地一分一秒地走,好不容易到了傍晚,天气渐渐暗黑下来了,这些人老婆相继来叫,个个如出大牢般找个借口遑遑而出,相继和一脸好奇的女人相互嘀咕着慢慢回去了。两兄弟依然没有下屋顶一次,即使小便,也是如阿齐一样,转身对着阴暗处“哗哗”直放,边放还顽固地侧着头看,生怕就是因这泡尿错过期待了两天的希望。 天刚黑,大火又在黑暗的夜晚里“噼噼啪啪”的熊熊燃烧起来,两兄弟的脸早已经没有了血色,即使在红红的火光照射下,蜡黄得可怕,双眼充满着血丝,不注意眼光一扫过去,在上下狂舞的火苗中发现这两张狰狞的木木发呆的脸,犹如地狱里的无常般恐怖。 我受不了这气氛,一整天看着这两张拉长着到脚的脸等会睡觉会作恶梦,早就和有我同样感受的阿齐楼上楼下的爬,不断地给他们拿红薯、碗、筷子等等之类的东西,从没有这般勤快和殷勤。 红薯吃多了既涨肚子也来气,五谷之气在肚子中回荡,不时的冲门而出,每当这时,如果在楼下,我和阿齐就忍不住偷偷的捂住鼻子笑,捅一下对方的肚子。而在他们旁边忍不住响亮而出时,他们没有往日的训斥,即使声音再大再怪异,他们也就抬个眼神看你一下,那眼光带着冰带着丝丝的绝望,比周围的天气冷上千百倍,最后,在他们旁边乱气拱门我们也只好强忍或是无声无息的慢慢消放---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吓得屁都不敢放这现实而又真实的境界了! 今晚的天气比昨晚冷得多,夜色也更黑,能见度也就不过10来米,却没有风,那堆大火笔直的烧熊熊而起约有两米来高,在这漆黑的夜晚里,这堆火光更是分外耀眼。 屋顶上的两兄弟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了,火把他们头发烤成了焦黄色,他们脸上没有任何生机,也不在火堆旁边坐了,走到屋顶边采取双膝顶下巴屁股着地式蹲着,火光把这两人的身影打在屋子旁边的树影上,随着火光的晃动两人的身影在大小不一的树干上光怪陆离的移动,很久很久两人也不说一句话,也没见有任何动静。和阿齐爬上去往火堆加柴时,如果不见他们抑制不住的缓缓起伏背影,我都有点怀疑他们是否还活着。 这是一个让他们度时如月度日如千年象煎心熬肝般的痛苦等待。如果今晚或是明天中午他们等待来所期望的,但这样的目的也不见得有任何的高兴:一瞬间,丧妻、丧子、丧女之痛世界上没有任何的良药能够医治,他这内心之苦也不知如何的述说和发泄,只能报这心中的恨,只有了这眼前的仇,才是目前他和他儿子们可以宣泄心中痛和苦的的方式,才是让他们今后能够重新挺直腰杆走路的惟一办法,按他们千百年来的生活观价值观,面对这样的屈辱,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这两天他们表面冷酷异常表情如水,旁人看上去他们如常般的生活,实则内心风云激荡愤恨不已,新泥未干烛光未灭,点点香头仍然在他们眼中荧荧闪现,他们不计后果地就做出了选择。 可是,如果这期待在今晚在明天直至永远都不来呢?这个不幸也太浓厚了!那最可怜的人是谁,阿齐,最可怜的就是阿齐。 阿齐就在这几天时间换了个人,不再象以往那样似猴子般乱跳,时常眼光愣愣地发呆,嘴里常充满自责的自语:“哎,那天要是我不骂他就好了” “哎---!”我在旁边听他又开始了,也知道下一句话是什么,赶紧岔开他的注意力说:“拿些红薯上去给你爸和叔叔他们吧” “上面还有很多呢!”他白我一眼,原来很大的眼睛变成了眯缝的小眼,心事重重,想了想站起来悄悄对我说:“和我出门口去。” “干吗?”我跟着走出去,见他来到那天早上他和他爸爸跪着的地方,脸对着那几座新坟,非常虔诚严肃地跪了下来,双手合什,嘴里念念有词,念一会屁股朝天就磕一下头。我赶紧在他旁边双手合什也跪下,但不知要说什么,细听他嘴里嘟囔什么,只听他只是反复地说“保佑、保佑、保佑........”头向下磕时身子向前倾斜太快,几次差点就向坡下滚下去了,一双黑乎乎的小手利索地顺力撑在地上,头又重重地磕在很脏的泥地上,那少见的神情我看上去有点象他平时搞笑做怪的样子,心里忍俊不禁嘴里差点笑出来,“保佑、保佑、保佑.......”我掩饰般装模作样嘴里也跟着嘟嘟嚷嚷。 一个夜晚就这样慢慢又过去了,我醒过来,却不见阿齐在我旁边,走到水缸边拿水洗了脸漱漱口,感觉有点细雨又开始飘进来了。 “鬼天气,又下雨了!”我自言自语地顺着木梯往上爬。 上去一看,阿齐躺在火堆边,身上盖着一床被子仍在熟睡着,阿叔不断地从旁边一个水桶里将水一瓢一瓢慢慢地浇在还在将燃烧的火堆上,水与火相碰不断地发出剧烈的“吱吱”响声,待火全熄灭后又迅速将一把把潮湿的禾草覆盖上去,一股黑黑的浓烟立即升了起来,浓浓的随着微风轻快的向天空上越窜越高,很快就形成一股足有20多米高的巨大烟柱,可能是早就在火里放了牲畜的粪便,烟味很臭很粘,即使有风,这烟柱也只是在风中如蛇般摇舞而没有四方消散,方圆几十里内一看就看得见。村里的人可能闻到了味道,陆续有人从屋里走出来远远地看,没有人敢出面指责,只是捂着鼻子转身走了。 阿齐竟然在旁边还睡得那么沉,阿齐叔整张脸已经被烟薰得认不出本来的面目了,脸上黑嘛嘛的,被烟薰出来的眼泪一道道往下流,细雨飘到脸上用手一擦,东一道西一道的,犹如戏台上的叫化子一样。 阿齐爸却不在屋顶上了,我诧异地往四周伸长脖子看,仍不见人,刚才上来时了不在屋子里呀,是不是昨晚也过去了?一股恐惧从心底里冒出,那说明阿齐哥哥们已经.......! 太恐怖了,我不敢往这方面想,但看看仍在忙碌的阿齐叔叔表情和睡得很安稳样的阿齐,如果阿齐爸也过去了,他们不应该是如此的呀。 人去哪里了呢?我百思不解,但又不敢问,怏怏地下来,走出屋子。这两天都是在陪着阿齐闷在屋里,早把我闷坏了,我边想着边走,那帮小屁们早就候在村里的四周,见我走向我们时常爬的一棵大龙眼树下,一会儿就一个一个的走来围在我身边。 “阿齐家干吗烧那么大的烟,阿齐呢?”刚到我身边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发问。 “阿齐还在睡呢。”我边答边活动手脚准备往上爬,一抬头,感觉有点不对头。这龙眼树据说有几百年的树龄,高有十多米,树冠浓厚,枝干坚实。是我们这帮猴子一年四季爬上爬下的乐园,我们经常爬到树顶上,在上面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对面的村庄,如果对面越南那边有我们的玩伴,我们就会在树上齐声狂叫对方。 我手脚停止了活动,头向后近九十度往后仰,向着树顶上看,“上面好象有人”我轻声说。 “上去看看!”有人刚把话说出,我就和阿军两人爬了上去,后面跟着一帮也拱着屁股往上爬的小屁们。 这个树的任何一根大的树干都几百年来都会被村里的小孩爬溜的精光,我们就是闭着眼几分钟内也能在这十多米高的高度爬几个来回。很快,我就爬到在树顶上,嘻嘻哈哈的小孩叫声和唏哩哗啦的爬树声早就惊动了树上的人,可只闻见一股呛人的烟味传来,那人却不见有丝毫的向下张望等举动。 我爬近他,见是个大人,心里很奇怪,村里的大人很少有我们这帮小孩的雅兴,早早就爬到树上来占位置看风景呀。 我想向他打招呼可又不知是谁,“呵、呵”我装模作样地咳了两下。 “干什么?”那人转过脸来对着我,叫着我的名字。 “啊!”我一看,吓我一跳!这是谁呀? 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有气无力搭拉在头上,垂下来几撮遮住了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看我们时暗淡无光,转回去看向越南那边又发出微微的光芒;双颊凹陷导致即使紧闭着黑色的嘴唇也能看见如两把梳子似的大烟牙外露着,脸色比簇拥着他头部周围的树叶还青黄,牛一样佝着背,如两梭芭蕉似的焦黄双手扶在身前的一枝树干上,身子随着我们这帮猴子的窜跳而摇晃。 “好象和我很熟?还知道我叫什么”我心里疑问脑中马上过虑了一遍所认识的大人。 “快下去!”那人又转头对我呵斥了一下。 “啊,阿齐爸爸!!!”我恐惧地叫了声。 我的恐惧不是他突然爬在树上,而是他那翻天覆地从根本上的变样---仅仅过了一个晚上,我就认不出他了。恐怖! 一夜之间头发一大半白了,直挺挺的腰现却如猴一样瘊着,长年酒泡成的红润双脸如泥一样黄,周身横肉的身躯缩水了一半,在夏天里光着膀子酒后一路心满意足摸着肥大的肚腩现在干瘪的下垂着,原来庞大的身躯现在压不住脚下一根不大的树干,风一吹过,整个人随着树干摇动不住的摇晃。 “叫他们都下去!”阿齐爸对我又低哼了一声。 “我...我去叫阿齐。”我答非所问地一屁股溜下树来,小屁们也可能和我有同样的感觉,用比平时还快的速度不顾四肢与树的磨擦争先恐后滑下来,一到树下,头也不回一哄而散。 阿齐起来了,手里拿着一截冰凉的红薯,站在家门口,漫不经心地一口一口地咬着。我们一帮人溜回来相继围在他身边,“你爸在树上!”嘴快地七嘴八舌告诉他,他紧了紧手臂上的黑色孝布,往树上瞄了一下,满脸的无所谓。 “我们过池塘那边去玩吧?!”阿齐说的是那天他和阿方见面的地方。 “那边去不了了,昨天我爸过去,还没有走出村子几步,就被部队和民兵赶回来了。”有人回答。 “我们从西边山脚下绕过去,去吧?”阿齐眼瞪瞪地看着我们,满眼祈求的神情。 “去!”我和阿军异口同声地说,“谁不去谁是小狗,以后大家不理他了。”我激将似地说。 大家没有办法,只好前呼后拥地向村外走去,有几个看上去不想去,很不情愿地慢慢拖着步跟在后面,走出村口不到一百米,就被早就看着的家里的人远远地在村口“阿三阿四”一通狂叫,在我们面前装着不得已实则如释重负般撒腿而回,最后剩下我、阿齐和阿军三人。 我侧头过去往树上望了望,阿齐爸那扁平的头在树叶中隐约可见,即使听见村民在树底下叫自己的孩子回来他也无动于衷,风摇动大一点,一起一伏之间,树叶就没过了他的头。 “难道他没有听见别人喊自己的孩子吗?他应该叫阿齐回去的呀!”我跟在阿齐身后低头仔细地躲避着路上的脏泥脏水想,其实我也不想去,那天晚上阿齐大哥被地雷炸的悲惨血腥场面依然在我脑海存在,心里自然对常去的边境产生了恐惧的阴影。 我们三人前一后一脚地走着,我在后面一会儿看这花一会儿摘这果,有时候蹲下来逗逗蚂蚁慢慢地拖着时间,阿齐不懂我心思,有时走得远远地回身发现我还在后面就不断地催着我,清一首白一道的脸上开始显露出不满,手上拿着一根放牛棍左一下右一下将棍子挥得“呜呜”响,再不跟上去他就要“E妈你”开始骂人了。 进入山脚,走了两百来米,右侧的村庄渐渐被山体挡住,两边的树逐渐将光线一点一点地挡了起来,开始有了一股阴冷的气氛,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一丝的声响。再过去三四十米就到池塘了,我心里想着,突然,一股风从上而下往我们冲过来“扑通”两声音沉闷的声音我们刚听见,三个人就被两双手拿住了,“阿齐,阿军,你们去哪里?”有人在我们耳边悄声地问,言语中透出一种威严。 “啊!”我们张开嘴刚想喊,嘴巴就被伸过来的手紧紧地捂上,满嘴的树干腥气味。 “什么情况?”我们还被捂着嘴巴,还没有缓过气来,一个人身上背着的如饭盒般大的东西出声发问。 “不许叫,我们是解放军!”解放军边说边慢慢放开手。一听那铁东西在叫,有过被“活捉”经验的我们心里放下心来,一伸手,把刚离开我们嘴边的大臭手撩开。 “阿齐带两个小孩想过去!”看来阿齐是名人了,随便从树上掉下来的人都知道这家伙。 “让他们马上回去,找死啊!”那铁家伙威严而不容置疑地传出声音。 “回去吧,那边不能过去了。”一张涂满绿色色彩的脸低下来凑到我们面前,两个人身上象孔雀般插满了各种树枝,腰上都别着一支枪。 “我们想去池塘那。”我边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的装束,手一指前面不远的地方说。 “去那干吗?”那人依然压低声音语气和蔼的问。 去干什么?阿齐也没有跟我说,我心里犹豫着不知找什么好理由让他给我们过去。 “去游泳!”见我一脸的茫然,在旁边的阿军用半生不熟的国语响亮地回答。这个池塘对我们惟一的用处也就是游泳了。 “唔,游泳???”那人白白地眼惊奇地看看我们三个冷得鼻涕直流缩头缩脑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嘴张开笑了笑,露出一副也涂了绿色色彩的绿牙,挥挥手,给我们每人屁股轻轻一巴掌,压低嗓子厉声说:“回去,今后谁也不能过去了!” 没办法,我们三人转身回去,阿齐整个人垂头丧气地的一声不吭在后面慢慢地走着,这回轮到我久不久回过头来催他了。 我们就这样走一段玩一段,时光不知不觉中到了中午,太阳微微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中露出一点面容,很吝啬地向地下一块地方洒下一片阳光,正好罩在那棵龙眼树上,远远看去,一片片树叶上的雨水反射着晶莹的光,摇曳地晃动着。 我看了看,感觉少了点什么? “啊!我阿爸”在后面的阿齐叫了声,从后面冲过来把我推了一下,撒开腿就往家里跑。我定睛往阿齐爸爸站的方位一看,果然树上已经没有了人,赶紧跟在后面往回跑。 “你回去吧!”到了门口,我把门关上转身对着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的阿军说,俨如这是我家似的。 他们三个人都在天井里蹲着,阿齐在父亲旁边木木地站着,满脸苍白憔悴浑身无劲的两兄弟好像在低声吵着什么。 我依然不敢看阿齐爸那张北方冬天荒野般的脸,其实,阿齐叔整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两天时间如千年的等待和期盼让这两个汉子迅速苍老,没有一丝人样。 我拿了壶水过去,拿了三碗,到他们面前低头为他们倒了一碗水。 “哥,先不过去吧,再等一个下午好吗?”弟弟满嘴的祈求,语气十分的可怜。 阿齐爸拿起地上的一碗水,侧目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已经透露着万分的绝望和凄凉。我惶惶地拿起水壶站在阿齐身边一声不敢吭。 “我爸要过越南去找我哥哥他们!”阿齐对着我说,满脸已是清清的泪水,浑身抑制不住地抽泣,压低声音“悠悠”地抽着下坠的鼻涕。 “唔---”我惊奇地原想“啊!!”叫一声,可这悲苦的气氛只让我浑糊不清的哼了一下。这么说阿坚他们回不来了,全部被都奴这这些越南人抓了,几天之间,阿齐的哥哥们全完了! 想起阿齐几个哥平时逗我玩的样子,特别是阿坚哥,有次天将晚了,调皮的我还在山上,爬上一棵十几米又高又滑的树抓鸟,等到发现天黑了下不来,自己心慌了如猿般在树上哭嚎救命,树民闻讯在树下围成一圈,但个个仰头看着直插夜空的油光大树人人束手无策,最后还是阿坚冒着危险爬上来把我背了下来。 想想不禁动了情,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生死离别的痛。 阿齐爸不言不语,手端着碗就停放在嘴边,眼光定定地不知看哪个方向,突然眼神一收,好像平时和人斗酒那样,手一抬,头一仰,缓缓地将一碗水慢慢地倒入喉咙中,大大的喉结“咕咕”作响。 “不说了,就这样了,以后你就按我们这两天说的去做。”阿齐爸对着弟弟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着,斩钉截铁地站起来,“我先洗个澡,等会你把你的水鞋给我穿。” 阿齐爸走到水水缸边,几下就脱个精光,拿起一个木桶,不断地从水缸里舀满水高高地提过头顶,“哗啦啦”地冲洗着,溅起的水珠打在我们三人的身上,我们站起来往后躲了躲,阿齐叔叔忧郁而又无可奈何地看着哥哥,满脸的似哭非哭的样子。 我看着阿齐爸那双细细的双腿、已经下垂的肚腩,有点塌陷的胸部,瘦瘦的屁股,整个是风到三级摇着走的样子,对比阿齐几个哥哥高大威猛的威风样,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心里不禁感到阿齐爸此一去看来也是凶多吉少啊。 阿齐爸赤条条的身子在冰冷的水冲击下逐渐有了点红晕,脸色也好多了,他头也不回说“阿齐,帮爸拿干净衣服来!” 愣愣地看着父亲洗澡的阿齐身子一抖,站起来急忙向房间走去,我觉得这场面有点尴尬,也随着阿齐走了进去。 阿齐拿衣服进去,我不想出去再浸入到这难受的离别气氛中,自己一个人坐在厅堂里,低头夹炭生火烤红薯吃,我听见里面阿齐叔不断央求自己哥哥的声音,声音已经带了哭腔,阿齐久不久的抽泣声也清晰的传来。 过了一会,门“吱”一声音惊心动魄地响起来,也如那天阿坚他们走那样,只不过阿齐由阿叔抱着,阿齐爸爸洗了澡满身清爽地在前面走出来,看看我,走到门口,突然转身过来,从柜子里拿出一壶酒,一仰头,“咕咕咕”地灌了几分钟,手一放,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满屋瞬间充满了酒气味。 阿齐爸脸立时红光满面,眼睛灼灼生光,一处坚毅、斗杀、仇恨、寻求的光芒从眼窝中硬硬地看出窗外,那眼光好似可以将窗台刺得透刺得响似的。他回身抱了抱阿齐,拍拍弟弟的肩膀,看也不看坐在地下火炉边傻愣愣地看着他的我,“哐”的推开门,“啪”地再一声很大的关门声,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剩下阿齐叔叔和偎在他怀里的阿齐,两人傻愣愣地站在厅堂里,眼泪已经挂满了脸。 “叔,上屋顶看我爸”阿齐突然说。我起来,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上到屋顶。 阿齐爸的身影已经走出几十米,从后看过去,和平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碰到村里的人,偶而还会停下来寒暄几句,然后在那人惊奇的目光中向村右边的山走去。我知道,他要从右边他经常下套子逮山兽的路过去,那里他曾带我和阿齐走过,路极其难走,不熟悉山里情况的人绝对是走不过去的。 阿齐叔、阿齐和我,三个人站在寒风里,在透过阴云的一丝阳光照射下,目光齐齐地看着越走越远的阿齐爸,阿齐爸爸在即将拐过一个弯时,好象有心灵感应,回过身,看见了我们,停顿了一会,看了看,左手拍拍心窝,右手使劲挥挥,一转身不见了人影。 我们三人在屋顶站了半个时辰,时光已经到了下午,天气相对中午更冷了,寒风吹得人脸冰凉,风钻进脖子瞬间就滑遍全身,让人缩起了脖子佝起了腰。 一丝丝缓缓的呼噜声传过来,我抬头一看,阿齐这小子竟然扒在他叔叔肩膀上睡着了,一溜清清的口水流湿了他叔的肩膀。阿叔抱着他,脸对着他看了几天的方向一动不动,我站得脚发麻,在寒风中缩头缩脑,不住的跺着脚。 越南那边好象如平时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偶有一两个人远远地走出村外,再也引不起阿叔的注意,他只是在那默默地想着什么,阿齐偶而动一下,他的手就轻轻地拍打阿齐的背部。 我无聊的蹲下来看蚂蚁拖东西。一切好象又要回复到这几天的样子。找点事干吧,下去把柴扛上来,今晚好生火。我心里想着站起来。 “叔、叔.....”阿齐好象是在我头顶上含糊不清地讲梦话。 “阿叔、阿叔!!”他突然大声叫起来:“我哥、我哥他们回来了....!!”阿齐腾地立起身子,手指着村北惊天动地大叫。 阿叔激凌地一转身,往村北方向看,两部自行车每辆搭着三个人,六个人刚刚转弯进入村口,踩车的人使劲全力地在蹬车,车后面的人都扛着一个袋子。车上的人已经看见我们,远远地向我们招手,嘴里在大声喊着。 “阿坚、阿坚、阿坚.......!”阿叔嘴巴喃喃“碰”一声将阿齐失手丢下,眼睛定定地看着远处飞奔过来的那几兄弟,被心锤肝火敲击和煎熬了千万次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了这惟一的欢乐一击,脸上神色悲喜交加瞬间千变万化,腰一松,脚一软,一屁股重重坐到地上,没等在旁边惊呼的我过去要扶起他,他又“腾”地如弹簧般弹起来,两脚情不自禁地往前大跨两步,“叔,小心!”我一把拉住激动万分手舞足蹈已近失态的他,再跨出半步他就要掉下脚下三米多高的屋脚下了。 “二哥、二哥........!!”阿齐高声叫嚷着,早就如被猫追的老鼠似的溜下木梯箭似地冲出屋,一瞬间就跑到了路边。 我高兴地将手刚扶住木梯,想跟下楼去,却感觉衣领一紧,一双手就把我抓住,惊诧地转头一看,一张流满泪水的脸红红地对着我“你去告诉阿坚,叫他们立即到右山去追他爸回来,快,我先去了。”“快、快....!”阿叔语无伦次对我大声嚷,边走到屋边,梯子也不用,双手吊在屋角边,身子一放,双脚就掉到了地上,激动地站起来一冲,差点一个踉跄摔出去。他双手撑地,抬头对我声嘶力竭又狂喊一声“快去!!”声音还向着我飘过来,身子已经向右山方向冲出了十几米,起尘带土一刹那就不见了踪影。 跑得比狗还快!我心里对他的速度惊诧不已,一刻也不敢耽误,溜下梯子一路冲出去,冲到路口,阿齐已经在我前面四五十米处和阿坚即将会合,“二哥、三哥、四哥.......!”阿齐兴奋无比地狂叫。 阿坚刹住车,下来很兴奋地抱住弟弟抛了抛,满脸的快乐和兴奋,几个哥哥也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阿齐,憔悴的脸上个个意气风发。阿哥们有的伸手摸着阿齐的头,有的拍拍他的屁股。阿坚往家看了看,他早就看到了他叔叔反方向狂跑的身影,感觉有点迷惑,远远听他问:“阿齐,叔跑什么,爸呢?” “快点,快点,二哥,你爸去越南找你们了,刚走不到半小时,你叔叔已经去追了,他叫你快去!快!!”没等阿齐回答,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他面前叫嚷着。 “啊!”阿坚等几个嘴巴张得很大,几天奔波拼杀千辛万苦到家的狂喜瞬间被这突兀而至的事情吹得烟飞云散。 “碰”几个人将两辆自行车丢到地上,手上扛着的两个袋子也摔到地下,袋子中扬起一堆白色的灰雾,气味一散,我闻见一股浓浓的石灰味,呛了我鼻子,我还在气喘吁吁地呼吸着,一股石灰粉冲进我喉咙,让我禁不住呛了起来。可这气味感觉又有点怪,石灰粉味中又夹带着一丝丝有点熟悉的气味,在记忆中这种气味曾经让我感觉非常的恐怖! 是什么气味呢,我看着他们丢在地下的两个袋子,是普通得不再普通的人们常用的袋子,一眼看过去里面全是装了石灰粉,可这两个袋子有的地方都有一大滩湿湿的印记。 是什么味道让我感觉记忆犹新感觉恐怖呢?我思索着,眼一抬,看见阿齐四哥左手掌包着一团布,布里渗着鲜红的血,血腥味一飘过来,混着石灰味一窜进我鼻子,天,又是这种味道,这种味道就是那天村里的人用石灰来洒在阿齐大哥血肉模糊身边的混杂而成的气味。 “啊!”里面是什么?我惊恐的退后一步看着这恐怖的袋子!身子和正从我身边向着家里跑的五哥撞了一下。 阿坚早就跑出去老远,边跑边听他喊:“老四、你们都先回家里,老五你们几个把那东西先放到山那边。” “说什么?”他跑得太快,大家有点听不清,老四停下脚步问。 阿坚又大声叫了一遍,又指着我和阿齐大声说:“快跟我去,我不认识那条路!!” 我和阿齐一听,立即使出浑身劲如百米冲刺般跑到他面前,“快!”他嘴里直催着,刚才意气风发的神色现在如蜡般的黄,脸上焦急的渗出了滴滴汗水。 我们三人一路穿过村子,村里的人闻讯早已经站在路两边,“老二,回来了,怎么样?”不时的有人小心谨慎的问。 “阿坚、阿坚!”村长不知从哪里跟出来,在后面跟着我们喊。 阿坚拉着我们,谁也不理,什么都不顾的一阵猛跑,跑出村外来到右山脚下,我和阿齐早已跑得两跟发白,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了。 “怎么走?”阿坚见此,胸口不断起伏着低头坚硬而厉声问。 我们上气不接下气,蹲着你一句我一句将路告诉了阿坚。 “等会跟上来,走一个小时不见哥就回家告诉四哥想办法!”阿坚丢下一句话给我们躬着腰大步地跨出很远。 “快点!”喘了一会接上气来阿齐立即拉起我,阿坚的背影远远还可以看见,“二哥、二哥”我们边叫边快步奔跑。 走过两个坡,下得坡来不见了阿坚的身影,我们紧张起来,嘴里大喊着不顾一切地快跑,一个拐弯,我们犹如见鬼一样齐齐拉手刹住脚步,一个我们经历过的场景出现在我们面前:阿坚被三个人死死的按在地上使劲的挣扎,被捂上的嘴在“唔唔”地使劲叫着,四肢在狂乱的挥打。 “啊!!”阿齐在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惨号一声扑了上去。 “啊!!”我下意识叫了一声转身则往后跑---呵呵,关系、立场和目的不同动作反应肯定是不一样了。 我和阿齐各自动作刚做到一半,身一紧,两双大手不知从哪里出来就把我和阿齐抱住了,他们手一碰到我,我心里立刻安定下来,这手法这待遇这几天都享受过两次了---又是这神出鬼没无处不在的解放军! “哥,别动!那是解放军!”阿齐果然与我有同样深刻的感受,首先自己先定下来再朝着还在地上翻滚的阿坚喊。 阿坚一听不再挣扎,脸扒在地上屁股朝天一动也不动,那几个人见他不动了也不再动手,那几个人都气喘吁吁有的抓住阿坚的手有的按住腰有的抱着腿,或按或躺或趴保持原来姿势,人人动作难看姿势狼狈,整个一副擒猫抓狗图。 )“怎么搞的?几个人制不了一个,吃屎大的呀!”抓住我的人松开我,用凶神恶煞的口气对围在阿坚身边的几个人骂。我一听语气就听出来是那个参谋长。 “二哥,起来!”没有等那几个人回答,阿齐摔开抓着他的手,冲过去一个一个推开还按着他二哥的几个兵,伸手拉起阿坚。 “你不过来试试,这小子象条狼似的全身蛮力!”坐在地上的一名兵拍了一下对着他的阿齐小屁股嘴里小声嘀咕着。 “你又不给下重手,如果是越南人,俺早就弄晕他了”另一个兵边整理身上混乱的伪装边站起来。 “滚开!还好意思说!”参谋长走过去挥着手中的木条虚张声势一人给了一鞭子,蹲下来,摸摸阿齐的脸,看了看坐在旁边拍着身上泥土的阿坚,和气地问:“阿齐,干吗去啊,这几天是不是被解放军叔叔抓上瘾了?” “我.......”阿齐欲言又止,看了看阿坚手拉着二哥的衣服不说话。 “参谋长,没什么事了吧,那我可过去了!”阿坚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站起来抬脚就要走。 几名当兵的虎着几张绿脸立即挡在他的面前。 “阿坚!”参谋长舒缓地吁了口气,语气听着平淡却带着威严说:“我们都知道你这几天去哪里,现在回来了,怎么样,事情干得如何?” “你小子利害啊,害得我们在这一带为了拦截你们几个,在方圆十几里内守了几天,想不到还是给你出去了!”参谋长这口气似乎闷了几天,站起来将手中的树条当空挥了几下,有点烦燥地来回走了几步,靠近阿坚,一张绿脸露出一副绿森森的牙:“说!你小子从哪里跑过去的??” “求求你,参谋长,快放我过去吧!”阿坚满脸地焦急,油汗密密地渗满了宽宽的额头。 “干什么?唔!是找你叔吧?”参谋长侧头呶呶嘴巴,手中的木条向左边十多米方向一指,“哪---在那!” 我们侧头一看,哪里有人,只见一堆杂树枝凌乱堆放在杂草上。 “他*的,那是你叔呀,他哪里是人哪,简直是条........”一个兵嘴里满嘴怨气地说,走过去掀开树枝,只见阿叔两手被铐,侧躺在里面,嘴里被一块布堵着。 “你看看你叔的牙,比我们大队的狗还利害”这个兵边扶起阿叔边伸出手臂,挽起袖子,一排新鲜的牙印带着血印清晰露在手臂上。看来刚才抓阿叔时候被情急乱心事急乱脑的阿叔给咬了。 “你阿叔还把他命根子一脚给蹬掉了!”那个兵咧开嘴,好气又好笑地指着远处一个哭丧着脸站着的瘦小个子的兵笑着说。 “叔......!”不等这个兵将话说完,两兄弟急忙跑过去,推开站在旁边的兵,将布从阿叔嘴里拿开。 “快,快去,快去追你爸!”阿叔人没起来,堵在嘴里的布刚拿开就眼瞪瞪直吼吼地叫。 “怎么回事?”参谋长听见后走上来给阿叔打开手铐问:“阿齐爸怎么了?” “我爸以为我回不来,刚从这条路过越南去找我们了!”阿坚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 “我们在这一整天了,没有发现他呀。”参谋长语气透着一种惊奇,伸手一把拉住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跑的阿叔:“等等,我问问,可能前边的人把他截住了。”参谋长招手让一个背着一部机器的兵过来,掏出一个对话机,“各组注意,有没有截住一个边民?听到立即回答。” “没有发现!”话音刚落对话机就相继传来两三声回答。 “他肯定发现你们在这了,绕过你们走了。”阿叔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恳求道:“快放我们过去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他会发现我们?”参谋长满脸的不相信神情十分吃惊,手仍然抓住阿叔,眼珠斜斜左右转了一会,低头思索一阵,干脆说:“走吧,我们几个和你们去,条件是要听我指挥!”话音未落叔侄几人早就冲了过去,几个当兵的紧跟其后。在过一两个窄险的隘口时候,不断有一两个兵仿佛从地下冒出来似的,悄无声息突然站起来默默地看着我们一行,随着参谋长利落的手势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哥发现我们在那,他是怎么发现的?”看得出参谋长仍然不相信这事,将信将疑又感觉有点沮丧,边走边不断低声问阿齐叔,阿齐叔心思全在脚下的路,毫不理会只是低头跨步小跑。 “山里有一种蚂蚁,最喜欢人的甜汗味,特别是吃了甜东西的人,在山里坐着不到十分钟,这些蚂蚁就会在围在你周围,人越多蚂蚁越多,有时候离人很远就可以看见这些蚂蚁一队队地往有人的方向爬。”阿坚见参谋长问得烦了,有点不耐烦地说:“我爸肯定因此知道你们在那里,绕着走了,刚才如果我小心点,看不见你们也会知道你们在那里的,你们会抓到我,哼!”阿坚满嘴不服。部队令我佩服万分的伪装术原来在他眼里是如此的不屑一顾不值一提。 “哦!!”参谋长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脸色半忧半喜,想想喃喃自语说:“这太重要了,太重要了,谢谢你阿坚!” “少见多怪!”阿坚嘟嚷一声低头跨步疾走。 阿齐和我被两个年轻有力的兵背着,一行人一路疾走,不到几分钟走到一个制高点,路边一丛高过人头的杂草突然出现了两个披满伪装的兵,挡在我们一行人面前,神情严肃十分有力地向我们打着蹲下的手势,嘴里轻声说“不能再过去了!” 一行人立即蹲下来慢慢移到前面,随着手势个个都趴下地来,逐步一字排开趴着,眼睛齐齐地往山下越南那方向搜索着。 山下没有任何动静,几块已经收割的稻田荒凉一片,远远三四个越南人仍在地里挥着锄头劳作着,也有一些越南人背着农具赶着牛走在田埂上往家走,离开边境有四五公里的一个小山村有三四户升起了灰白的炊烟,山脚下一大片低矮的树林摭掩着几条弯弯曲曲清晰的小路,时不时有一两个人在这几条路上的出现,身影在树林的掩盖下时隐时现。 一路上不见阿齐爸,想放声喊部队的人早就警告过了又不敢喊,我们几个人沮丧之及,万分焦急之情溢满脸上。 阿坚不甘心屁股一拱想站起来还想往前走,就被在旁的参谋长冷酷而又威严的眼神钉住:“你现在从这下去是死路一条!”参谋长扒在阿坚身边压低声音严酷并警告地说:“你看左边,那是越南人新增加的一个阵地,里面有15个越南边防兵,山坡下面前天他们已经埋上了地雷和竹签。---你下去啊!” 参谋长看看仍在蠢蠢欲动的叔侄俩人,侧头对着阿坚,拍他肩膀轻声安慰说:“到目前我们没有听见枪声和爆炸声,也就是说,你爸现在还可能在山里,没有碰见越南人和踩上地雷。”迟疑了一会,手指轻轻捅捅阿坚:“带你弟和你叔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们会及时告诉你们的。你爸也没有这么简单,比你阿坚还鬼!” 阿坚撇撇嘴,神情不置可否,依然似趴又似蹲在那里不动,手里扯上一根坚硬的草根放在嘴里慢慢地咬,眼光如鹰般往山下看往四周扫。 突然他的手停了下来,那根咬了半截的草根放在嘴里,脖子伸得长长的那双牛眼两个珠子凸凸欲坠,眼线定定死死地往山下看,身子半拱起来双手有力地拨开挡在面前的几簇茅草,声线有些结巴轻声而又激动地说:“阿...阿爸!!” 离我们约有一千多米的山脚下,一个边境村民挑着一担柴在快步地走着,阿叔给的黑色水鞋不见穿在脚上,与边境的越南村民一样赤着脚,脚步很快,头无左顾右盼向着远方那个山村疾走,犹如一个家在那里的越南村民,天晚了,劳作了一天,柴也打得了,正在急急往家里赶。肩上的柴重压得罗圈腿更加明显,走路姿势和身形看得出确实是心急如火出境寻子的阿齐爸爸。这样的场景,在边境上实在是太普通和太常见,阿齐爸偶而超过一两个收工回家的越南边民,人家只是往边让了让路,继续各赶各的路。公安屯里的兵一心只顾着往中国方向观察和警戒,根本不会注意到一个打柴回家的人与平时有什么异样。 “爸......”“哥......”阿齐和他叔嘴里刚喊出半声,就被旁边早有准备的解放军捂住嘴巴,整个人也被死死地按在地上。 我看看旁边那个背我上来的兵,整个人好象进入临战前的紧张,他眼光毒毒的,透出一股职业般凶狠的光,肌肉紧张全神贯注看着我,看得出只要我发出半个音,我也会象阿齐那样瞬间给他死死的抱在满身臭汗味的身上动弹不得。其实我知道,这么远的距离,除非给你个高音喇叭,否则你喊破天下边的人也没有什么反应。 参谋长和刚才冒出来阻挡我们的两个兵也是用这样的眼光看着阿坚,阿坚没有叫,身体趴着,脖子向前倾,双手按压在草地上,肩膀比头高,犹如草原上一只发现目标即将一触即起一弹而跳的猎豹,他毫不理会旁边的人,眼光仍是贪婪的死死盯着山脚下在树林中时隐时现的父亲,脸色通红,双唇抿得紧紧的,嘴边叼着一根咬剩的草,背部因喘着粗气而不断地起伏。 时间过了十来分钟,阿齐爸走出树林,晃悠悠地身影逐渐地缩成一个黑点,慢慢消失在远方,融入远方那夜色渐起的田野里。 “吁.......”阿坚犹如一个完全泄了气地皮球,长出一口气,手一松,整个人全部趴在地上,头深深地埋在草堆里一声不吭。 “阿坚!”参谋长向前爬了半步靠近他,轻手从自己脖子上搓下一只蚂蚁,手放在阿坚肩膀上轻轻拍抚一会,低声说:“我们现在已经越境有两三百米,如果动静太大就会被越军发现,几支枪把路一封,我们谁也回不去了,这事情就闹大了!” 阿坚整个身子依然一动不动趴着,沉默许久,蓦然抬起头,脸上沾满细细的草,“噗、噗”轻声将嘴边的草吹开,双手搓搓脸,抖了抖头,就用双掌撑住头,眼神依然看着父亲离去的远方,用一种坚定而不可违逆的语气冷冷地说:“放开他们!” “唔!!?”参谋长看看脸依然望着远方的阿坚,阿坚这种充满命令式的语气让他感觉有点威严受损的尴尬,想了想,看看从不瞧他一眼的阿坚,再侧头看看已经平静下来的阿齐叔侄俩,无奈打个手势,几个兵放开了手。 阿齐叔身子被两个兵死死地按在草地里,左边的兵用一只手使劲地摁着他后脑,嘴巴被一大手掌捂垫着,整个头被压在草地上。等两个兵手一放,他上身使劲一仰,头抬起来,顾不得额头上的沾着的细草,手臂一曲,气愤地一拳向旁边一个兵打去,这兵早知他必有这招,身子一缩手臂一抬手掌一罩,将拳头无声挡住,脸上挂满迫不得已情急无奈嬉皮笑脸的神态,迅急将手指放在嘴唇边严肃地轻轻“嘘”一声。阿叔不再理他,也不敢再说话,双手撑起身体,急切切地往下一看,哪里还有阿齐爸的身影。 “叔,部队的说得对。回去吧,回去再想办法。”阿坚悄然爬过阿叔身边怯怯说道。 阿叔伤心地咬着嘴唇不说话,双手拍拍自己的头又很不甘心地猛捶草地几下。 我们一行人借着悄然而起的夜色无声无息悄悄退了回来。一路上,参谋长久不久就悄悄打个手势,我感觉奇怪,回头一看,吓一跳,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七八个兵,他们在后面幽灵般悄然无声地慢慢跟着我们,边走边将身上的伪装树枝拿下来,也不丢,一捆一捆地拿在手中默默地跟着我们往回走。 过了我们刚才被扑抓的地方一会儿,已经看见村子里灯光在闪现,村里一两只狗好似闻到了人的气息,“汪、汪”由轻到重地狂吠起来。感觉到是到了安全区,参谋长走前两步,拉住阿坚,打开手电筒,照着自己手掌,心里好像早就憋不住了急切地问:“阿坚,你说的是不是这种蚂蚁?” “除了这个方法,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知道有人在潜伏?”没等阿坚回答,参谋长迫不急待又问。 阿坚停下脚步,回身低头看还没得回答,一声炸响在身后响起。 “回家!!操他*的不得理他们!!!”一直不说话地阿叔爆发似突然转身对着阿坚吼。“他*的,不是你们拉着我,我哥就不可能过去了!”阿叔的手隔着阿坚指着参谋长的鼻子粗俗的大骂。 一秒一秒地煎熬数着过了三天,犹如等了几十年终于见到了两个儿子和四个侄子安全归来,心里的万钧重石似的牵挂刚刚缷下,这份高兴还没能体会几秒钟,哥哥的出行又将这种可怕的牵挂重重地挂在自己的心头上,仅是慢了几分钟,哥哥就在眼前错过孤身一人走上那生死未知的道路,眼睁睁看着浑然不觉的兄长在眼前走向那生死场。遗憾万分的感觉和只差一步的想法让阿叔的脸在夜色下痛苦得有点扭曲,他头发凌乱,头上还沾满了草屑,黯墨的夜色也掩盖不下他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身上衣服凌乱,站在下方一手插腰另一手伸缩有力地向上指骂着、厉声叫吼着,那两个眼珠凶光四射的瞪瞪看着阿坚身后的人,一副要将这些当兵的生扒皮活吃人的丑陋恐怖样子。 “我.......”参谋长在阿叔连珠炮似的责骂中带点惭愧似的张了张嘴,想解释又觉得此时此地面对这张狂的阿叔不知如何出声。后面一串如鬼魅般跟着的兵探头探脑好奇地往前看,见自己的平时威风凛凛的上司被一个干瘦的农民指着鼻子十八代祖宗轮回地臭骂,甚觉新奇和有趣,个个在后面悄然你捅我我拍你地窃窃私笑,谁也不敢上来打圆场。 夹在中间的阿坚伸手下意识挡了一下阿叔四溅乱飞的口水,很快又放下,怕这个轻微的举动将阿叔的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尴尬地往后看了看也是尴尬的傻愣愣站在自己后面的参谋长,手足无措进又不能退又不是,十几个人就僵僵地各有想法原地站着听阿叔将几天的狂燥与愤闷、气恨和苦抑什么乱七八糟的全部倾泄在参谋长这个倒霉蛋上。 “阿坚,阿坚!!”在山脚下的地方冒出了村长,“是阿坚吗?”村长边大声问边往上走。 “二哥、阿叔,是你们吗?”村长后面跟着阿齐几个哥,几个人快速地向上走着,手里拿着手电筒向我们方向照。 哎呀,参谋长对村长一行人在这个时候出现真是千感激万感谢,悄悄吁了一口长气。 “哎,村长!”阿坚赶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对怒气未消的阿叔说:“叔,先回家吧,老四他们来找了。” “哼!”阿叔愤愤转身往下走,一行人紧跟慢走地跟在后边走下了山。 “爸呢?”两帮人一碰面,几个兄弟满脸关切地急问,伸手脖子往我们这行人里寻找。 “回家再说!”阿叔怒气未消掷下一句话脚步未停地向村子疾走,阿坚赶紧从一个兵手里接过阿齐,几兄弟不见父亲,心里知道不妙,又见叔叔虎着脸怒气冲冲的,也不敢再多问一句,前后围着阿叔加快脚步跟着往家里走。 “村长、村长,等等......”参谋长低声叫道,象见着救星似的脚步急跨几步,拉住了村长,两个人放慢了步伐,在后面交头接耳低声慢走,看来他是要向村长求助了。跟在后面的几个兵却不进村,惟独留下一个跟在参谋长和村长两人后面慢慢地跟着,其余的悄无声息地往田埂下一跳,如鬼魅般三三两两消失在村边的夜色里。 村里所有人已经知道阿坚几兄弟回来了,见阿坚几兄弟刚回到家,脚步未停过家门而不入又急如流星往右山赶,一问一听,众人早就知了事情的一些原委,个个就如看了一晚上精彩的大戏,几兄弟回来了,这出大戏的结果就要呈现在众人面前,人人早就心痒难耐兴奋无比。阿坚几兄弟一个下午紧张地走走跑跑更象是一桶高纯度的兴奋剂倒入了村里的井中,全村上下喝后人人两眼发光亢奋异常,全村人精神紧张蓄着劲兴奋着,眼光如赌徒似的都紧紧盯着人群中的骰盅,就等万人期待万众瞩目的阿坚开盅看是什么结果。性急的人早就三人一伙五人一帮地聚在屋边檐下,毫无边际地发挥自己的猜测与想象,绘声绘色如身临其境般这样那样地述说一番,讲到精彩处不时有人发出低声的惊呼声。说者眉飞色舞言之凿凿,听者津津有味心满意足,在寒冷的冬夜里,人人再也感觉不到无聊,人人都有一种坐立不安地期待。 说长道短的人们远远见着阿坚一行人匆匆走过来,纷纷定下姿势,充满一听为快的的表情写满脸上,脖子齐齐地慢慢转动,眼光定定地跟随着他们的身影,眼光偶然一和阿坚等人眼光一碰,急急避开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满不在乎的神情。“到底怎么样?”挠心般的好奇人人都想开声问,但见叔侄几个脸上严肃的神情谁也不敢自讨没趣问。 “阿...阿坚.......”几个上年纪的仗着一张老脸嗯啊一下后还是斗胆问了出来,最后也只是一句不痛不痒言不由衷的“回来了!” 阿齐由二哥抱着,小小年纪也体会到了这众人关注的超常感觉,牛眼骨碌碌地四周转动,偶有一小屁在人群中喊他,爱理不理地啊哦一下,在哥哥肩膀上腰挺得直直的,神情很是受用。 荒野小村到了晚上,天气比白天冷了很多,冬天的野风毫无章法一股股地乱跑乱窜,把站在屋外在路上急行的人冻得个个鼻子发青脸色青红,全村人在兴奋中都感觉这个晚上非常冷,但家家户户都开着灯,缩头缩脑地抵抗着这恼人的寒风。 阿坚一行人浑身却冒着热气,在全村老少的目光中回到家里。参谋长和村长在村边一棵大树下停住了脚,眼光看着阿坚一行人的背影,互相在低头说着什么。 众人刚回到家,几兄弟还没有站定脚,就见阿叔往屋顶上爬,大家七手八脚跟上去,只见阿叔手脚利落地在搭着柴火,见我们跟上来,嘴里说“什么先别管了,快把火点起来!” 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会儿,一团希望的大火指示方向的大火又在阿齐家屋顶上熊熊燃烧起来,这火比前两个晚上还要大还要高,直直的火苗呼啦啦地窜上夜空,在寒风中左右摇摆上下乱舞,整个村庄差不多被这大火照得通红透亮。 小小的屋顶挤满了七八个个,我被火烤得浑身发热,直往阿坚后面靠,阿坚却停住了往火堆里丢柴的手,愣愣地原地想着什么,火把他的头发烤得有点卷了起来,脸上的水分好似一下子被烤干了,他的身影随着摇摆的火焰忽长忽短。 忽然,他急急转身,提起放在旁边的一桶水,“忽”一桶水就倒到火里,火突然遇到水,“轰”的发出一声响,火焰急剧下降,溅起的火灰黑黑地立即冲向四周,我们措手不及,脸上立时被这带着热的烟和灰溅满全身,脸上感觉热热的。 “干什么?发什么癲?”正在低头挑火心的阿叔被阿坚这冷不防的举动吓了一跳,脸上沾满火灰如锅底似的黑,他用手擦着脸,吐出两口黑黑的唾沫,满脸迷茫瞪着一双红红的双眼厉声发问。 “叔,阿爸还没有走远,如果他见着火光,他以为我们还没有回来,会走得更快的。”阿坚将桶里剩余的水继续往火里浇边回答:“阿爸见火突然灭了,不见火了,就知道我们已经回家了!”阿坚大声说着,拿着桶转身下着木梯去打水。 “对,对...”阿叔一愣神嘴里一连声地说:“快,快把火灭了!!”伸手就不顾仍然在乱窜的火苗把柴从火堆里抽出来打灭。 我们一帮人一听立即七手八脚将柴从火里面抽出,等阿坚提着一桶水上来,火已经熄灭了。 一帮人前后矛盾乱忙了一通,一个一个地或站或坐在屋顶上,火灰依然在我们身边四周乱飘,眼睛被薰得几乎睁不开,呼吸都有点困难。 “咳,咳.......!”我和阿齐首先受不了,咳了出来。 “都下屋里去,下去吧!”阿叔挥了挥手。我们一听,赶紧转身一个一个先后下来。 阿叔和阿坚在后面,只听阿叔轻声问:“那事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叔你放心,妈、大哥和小妹在下面可以安心了!”阿坚也是轻声的回答。 我抬头一看,两叔侄没有下来的意思,就站在木梯边,眼光定定身直直看着那几座新坟的方向,寒风裹着纷飞乱窜的火灰吹打在两人的身上,他们好似感觉不到。我站在那仰望着,阿坚那坚定的身影那果断的语气和那隐约可见的神情,从上往下透给我一种坚毅不拨无事不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壮烈激情。 那是一番怎样艰辛的追杀呢?我突然对站在我头顶上的阿坚有了一种膜拜的感觉。 “老四的手和老六的脚是都奴搞伤的?”阿叔声音带有了一点安慰。老六就是阿叔的大儿子,排行老六。 “不是,是都奴他爸这条老狗搞的。”阿坚转头帮叔叔拍了拍头上的火灰淡淡地说。 “下去吧,到屋里再慢慢说。”阿叔往下看看愣愣仰望阿坚的我,手扶到木梯上,一步一步小心下来。 “你爸不是提醒你们了吗,都奴爸打过多年的仗,特别要小心他,怎么还会给他搞中呢!”阿叔边慢慢扶着木梯边说,语气虽然有点埋怨,但却无任何责怪的意思,只是充满了怜爱和关心。 “这老狗太利害,老四差点回不来了”阿坚俯下身手按住梯子,跨出一只脚心有余悸解释着。 “进屋去,外面冷!”下到天井,或许对这几天表现甚是满意,阿叔奖赏似的摸摸我的头,黑黑的手拉起我的手。 “嗵!”阿坚刚走两级梯子,一纵身就跳到地上,站起来紧走几步也表示非常满意赞赏似地拍拍我的肩膀,大手一搂我的头,一齐走进屋里。 屋里,几兄弟都在围着老四和老六,屋子里飘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我低身挤进去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老四的左手掌食指和中指到指根的地方全都不见,伤口参差不齐象狗咬般,伤口处红中透着一段白白的骨头。老五蹲在他面前,正在细心地将一些捣烂的草药敷在伤口处,药一贴伤口,老四就疼得浑身发抖,手下意识想往后缩,却被老三死死的按住,嘴里骂骂咧咧说:“五弟,他*的,轻点...轻点,疼!!” “哎哟!!”一声咬着牙从喉咙里强闷出来的叫声从阿齐堂哥老六那传过来,我抬头一看,老六上身的衣服已经全部被剪刀剪烂扔在地上,赤裸着上身腰杆直直坐在椅子上,长年劳作肌肉显得十分强壮,整张脸因疼痛扭曲变形,嘴里咬着一块烂布,汗水如蚕豆般正从额头上冒出来,老三和老七正在他的后面细细地用毛巾擦着。 我凑过去一看,天,老六左手臂膀上裂开一个约有两寸来长的口子,伤口整整齐齐的如刀切般,切开的肌肉向两边翻,红里泛白的组织清晰可见,血红肉白非常惨烈,血不断从红白相间的伤口处顺着背部细细地往下流,一会儿就将自己的裤子染湿。老三和老七用毛巾沾着药在伤口周围不断地慢慢地擦,偶一碰到伤口,老六身子一直抑制不住发抖,“啊!!!”咬着烂衣服的嘴里就发出沉闷的痛苦叫声。 我看着兄弟俩受伤的惨状,胸口感觉一阵阵恶心。 “橐橐”阿齐在旁边低头屁股朝天的正使劲地捣着药,捣一会就抓一把早就炒好的糯米丢到研磨里,一副全神贯注全力以赴的样子,一串清黄的鼻涕将要吊到药磨了,他也没有时间擦,“愤”一声响动作娴熟地就将之重新吸入鼻中。 “爸,你看得了吗?”老七低身伸两个手指从阿齐捣得溶烂的药里撩起一点点闻了闻,伸出来给早就站在旁边一脸关切地看着的阿叔,阿坚的手则死死地握着老六的另一支手掌,安抚着这个痛苦的弟弟。 “行了,拿布包起来放到火上烤,快!”阿叔低头仔细闻了一下急切地说。 老三快手快脚地将药从药磨里倒出来,小心翼翼包在一块布上,将布放到一块瓦片上放在火上不住地翻炒,一会儿,一股怪怪的药味从布包里飘出来,味道愈加浓烈,人一闻这味道感觉有点昏昏欲睡却又有点兴奋的感觉。 “行了!”阿叔拍拍老三,众人一齐围住了老六,老六的脸神立时紧张起来,身子有点僵硬。 阿叔站在老六身边,两只手四个手指凌空在犹如一张血盆大口的伤口上两公分,抬头问老三:“准备好了吗?” “嗯!”老三手里拿着烫手的药包,额头渗出了层细细的油汗,眼光聚精会神看着伤口,阿坚手还握着老六的右手掌,另一只手放在老六肩膀上,幅度不大上下慢慢地轻拍安慰着。 老四手已经处置完毕,吊着手臂,脸痛得青青的也围了过来,一家人神情紧张精神高度集中地看着。 “好了吗?”阿叔侧头问了一下。 “嗯!!”老六使劲仰了一下头,头又有力地点了一下,垂着头,浑身肌肉紧崩准备着,更多的血好像由此流了出来。 “放松、放松!”阿坚抬起手轻拍他头一下,神情专注地看着。 就一瞬间,阿叔四个手指闪电似的放在伤口上,用力一挤捏,把裂开的伤口捏合起来,“快!!”他低头叫。 话音未落,老三眼疾手快地就将滚烫的药包按在伤口处。 “唔、唔........!!”老六咬着布嘴里发出痛苦的吼叫,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身子想往上窜,却被早准备好的众兄弟七手八脚地按住,身子挣扎了一下,重又坐定,整张脸的皮犹如被注了水鼓鼓的涨着,两个眼球瞪得让几块眼皮凹陷下去,血好似都往头涌上来似的,脸红红的;汗水瞬间就从头发脸上以及整个身子“唰唰”地狂喷而出,混在刚才流在身上的血迹里,形成一道道的汗血迹往下流。 阿叔扯过早准备好的布条,两只手利索地将药包捆好,老六只能低着头,布条每使劲勒一下身子则紧张和疼痛地抽一下,牙使劲地咬着嘴着的布条坚强地忍耐着这炙肉钻心的疼痛。 “好了!”阿叔挷好最后一个结,直直身子双手对拍了几下,轻松地说。 “操他这条老狗,知道那时我多捅他几刀!!”老六嘴里的布刚被阿坚拿开,嘴里就愤恨地嚷着,头上的汗水因脸上肌肉的松施立即汇聚到嘴里。 “呸,呸........!!”老六低头吐了一会嘴里的汗水,右手擦了擦嘴角,又恨恨地说“痛死我了!--早知道当时不让这老鬼死得这么容易,应该捅他几刀让他慢慢死” “哎哟........!”可能是药的热量和药效正在渗透进伤口,老六皱着眉头龇牙裂嘴疼得站了起来,随即伸手小心翼翼地穿过老五递过来的衣服袖子,一件件将衣服穿在身上。 “还说呢,当时不是你跑得最快吗!”众兄弟见已经敖好药,知道没有什么大碍了,人人都觉得轻松起来,纷纷调侃起这两位受伤的兄弟。 “老四,要不是老六替你挨这一下,你恐怕就不能坐在这里了。”阿坚站起来使劲地伸伸了双臂,双户耸动运动了两回身子,拉过一张凳子靠火炉坐下,拿起一根棍子,低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不知爸走到哪里了。” 众兄弟无言,刚升起的轻松气氛因阿坚的话个个显得心事重重,默声无语纷纷围在火炉边坐下。 “就是把你们陪上了,报得这个仇,也值!”阿叔挥挥手豪气地说。 “哪会呢,怎么样也会让老六和老七回来。走前爸一再叮嘱我”阿坚用一种感激的眼光看了看两位堂弟。 “他*的,都怪那些当兵的拦我,要不然我还可以追上你爸。”讲到自己的哥哥阿叔叔依然对部队不能释怀。 阿叔这几天是最受折磨的人,一刹那间悲喜交加、苦乐相连,心刚飞上半空中还没有得快乐地飘一飘,又被狠狠地摔下地来,内中的痛苦实在是苦不堪言。“唉........!”他一声从心底里发出长叹,用那种我看了几天的眼光森森的刺向窗外,刺向屋外寒风肆虐又开始漫漫地飘起了微微细雨的漆黑夜空,手足之情溢满神情。 阿叔一声叹气犹如打到了众兄弟的心房,众人心房颤颤眼色凝重,人人低头黯然无语垂头丧气,几天的一路追杀大仇已了的轻松快乐感觉荡然无存,不畏艰难誓不罢休的豪情被被一种“干吗不早回半步”的颓丧黯悔的心情吹落得丝毫不剩,一股担心、害怕、不安、期盼的气氛氤氤地环绕在屋子四周,坐满了人的屋子里静得出奇,一股贼风从屋外从破落的墙壁缝隙里吹进来,吹得众人全身一冷,火炉里的一些木炭中因有空气突然“哔啪”地响一声,却是那么的在众人耳边轰然作响。 “阿叔......!”阿坚伸手提起一直放在火炉上烤的铁锅,往阿叔面前的碗里加了一半水,轻声说:“部队的人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刚才我们下去肯定都会回不来了。怪不得他们。”他顿了一下,眼光观察了一下叔叔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又说:“爸对那边的情况熟悉得很,在那边帮他们打过仗,战友朋友也多,消息很灵......”阿叔不说话,从火炉中夹起一块红红的木炭,专注地点起手中的烟。 “唔...!继续说,怎么了?”他见阿坚突然不说了,抬起头来看着阿坚有点诧异地问。 “呵呵....”阿坚干笑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几兄弟在那闹得半个同登都跳了起来,你传我说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我看阿爸现在都可能知道消息了,见屋顶又没有了火光,知道我们得手了,说不定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是啊,叔,我爸知道我们村对面有一条路还可以过来,村那边的人为了过我们这要东西,偷偷留了一条路,没有埋上地雷。”阿齐站起来擦了一些黑黑的鼻子,抬起被火烤得通红的脸说,好似怕阿叔不信,手抬起来指着方向振振有词地说:“就是那晚上去拿阿姐衣服回来的那条路,是我和爸说的。” “哦!”阿叔听见阿坚有理有据如此一说,轻舒一下身子,赞许的眼光投向阿齐,喷出一口浓浓的烟气,语气带点轻松却又无可奈何地说:“但愿如此吧!” 阿叔眼光一转,看着阿坚问:“那些鬼东西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今天回来时候二哥叫放到山那边去了,拿石灰腌着,我和三哥去的。”老五不等阿坚回答,抢着说。 “那事都搞清楚了,好啊!他家的人一个没有留吧?”阿叔幽幽地再问。 “都奴爸、姐、妹、弟还有他两个孩子子六个人全部搞了!”老五带点快意地随口即答。 “在街上我们就把他弟搞掉了,他还以为我们真的是叫他去喝酒呢,哈哈!!”老四受伤的手怕热,手放在身后躲着火插嘴哈哈说着。 “四哥,那小子倒下来靠着你时你吓得脸都发白了,走不了半步你就找地方撒尿了!哈哈.........”老六伤口抽痛了一下,皱着眉头取笑着老四,伤痛的表情混着残杀地回忆,使他的整个神情半边是痛苦半边是快乐,在红红的炭火照射下显得是那么的狰狞可怕。 “阿叔,老二要是不把都奴妹他姐搞掉,你老在越南就有孙子了!”老四用一种神秘的表情指着老六和老七,对着阿叔挤眉弄眼意味深长地哈哈大笑,嘴巴咧开喉咙里喷出一股龌龊下流的气息。 ........几兄弟边向阿叔说边快意的互相调侃着,仿如不是去厮杀而是上山打柴下地劳作回来见着了一些新鲜事,在家人身边当作茶余饭后的常事你一言我一语地述说着。 ---一下子杀掉六个人!!我年龄再小,也感觉到恐怖异常十分残忍。听他们用平淡而快意的语气述说着那些残酷而血腥的场面,看看他们中一个人讲到兴致处手舞足蹈意兴未尽的样子,我陡然感觉到几个充满仇恨的人身上都渗出了令我感觉到恶心的血腥味道,他们个个人在我眼中是那么的狰狞暴戾十恶不赦! 我感觉到害怕,左看右看却都是那样的一张张快意复仇后的快乐得扭曲的脸,想躲也躲不了。 窗外漆黑一片,寒风扫过树梢,“沙沙”声掩盖着兄弟几个肆意的谈笑,早就下了的细雨汇集在瓦上久了,终于开始“滴嗒、滴嗒”时断时响地打下地来。时间还早,即使晚了,村子里的人们都因这家子轰然而去呼啸而来一点睡意也没有,家家仍亮着灯,人人因这件事都有自己一套想法和猜测,人人都想从这几兄弟的嘴里知道事实的真相进而证实自己高人一等的猜测和想法是与众不同,都知道不过几天,事情会大白天众人面前,可是个个都是急不可待挠心般的难受,一些性急的人想着各种法子来回在阿齐家门口徘徊,但听见里面突然有包扎伤口的惨叫声音,突然又有快乐的说话声,都摸不着头脑心里忐忑着谁也不敢如以往那样不敲门就推门进来。 但最终还是有人进来了,是村长,他是全村人威信最高很得全村人尊重的一个人。 村长身后跟着参谋长和几个部队的人。 村长毫无顾忌地“碰、碰”打了一下门,嘴里叫着“阿坚、阿坚”推门就进来了,身后闪现着几个村民探头探脑的脑袋。 部队的人其中有一个肩上挎着一个药箱,好像他们早就知道兄弟几个人中有人受了伤。 “哦,村长!”阿坚几兄弟赶忙起身相迎,阿叔也站起来,走过去握了一下村长的手,眼光看也不看部队的人,爱理不理的样子。部队的人早有心理准备,纷纷各找凳子坐下。 “阿齐,给你!”参谋长从口袋里拿出几个用子弹壳做成的坦克、手枪样的玩具递给阿齐,阿齐眼光开花,一又牛眼笑得眯成一条线,一伸手就抓了过来爱不释手。 参谋长身后的一个兵将手上提的两厢压缩饼干和一包看来也是好东西悄悄的放在桌子上。阿叔看在眼里,目光瞄了一下仍然是虎着一张脸不作声。 “伤得怎么样?”村长屁股刚坐定,满脸关怀地对着老四和老六问。 “啊........!”两个人犹豫着,一脸不自在地看看阿叔又看看阿坚,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只好讪讪地答非所问地说:“呵呵,熬上药了!” “给部队的同志看看,他们有药,不然得了破伤风就糟了!”村长也不问为什么伤,仍然是满脸关切地说。 “就让他们看看吧。”村子里曾经有人因劳作伤了腿不及时治疗,得了破伤风不治而亡。阿叔关心儿子,呶一下嘴对老四和老六说。 部队的人打开箱子,先把老四手上缠的乱七八糟的布条解开,看着老四如老鼠咬般的伤口,脸上充满了吃惊的神情,瞄了瞄痛得嘴里嘶嘶抽着冷气的老四,看了看说:“没事,只是有点发炎,打几针过几天伤口就会好了。” 老六却不干,怕痛,死活也不给打开伤口,当兵的看了看,又用鼻子闻了闻,说:“这药很有效的,血已经止住了,但还是打一针破伤风和消炎针吧。” “那是我家祖传的跌打伤药,只要不伤到心里,再生的伤敷上我的药,一个星期就会结疤。”阿叔神情有点得意地说。 帮老四和老六忙活完,阿叔和几兄弟,村长和参谋长又围坐在火炉边,各有目的的沉默下来。 一段艰难十足、锲而不舍、绝不言弃的复仇过程,一段冷酷无情、充满兽性、心硬如钢的追杀场面,一段惊心动魄、毫不留情、血腥异常的灭门血杀惨剧就此掀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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